偏偏日暮降临，阮元把学生都送走，锁好了学堂的门窗，回家途中，路过村口时，被一架简陋却宽大的马车吸引了视线。

又或者说，是被马车旁的人吸引了视线。

楚煜背手站在村口，忽视他不提，马车上跳下来的人也是格外熟悉。

虽然那少年的样貌变化较大，但阮元还是一眼认出，那是子宸，跟在子宸身边的，则是一个小萝卜头，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虎头虎脑地四处乱瞟。

那孩子这几年长开了，跟阮元没有之前那么相似，只剩下一点边边角角的眉眼，隐约能看出阮元少年时的底子。

在看清那孩子面容的刹那，阮元不知想起什么往事，眼前一黑，心头血气上涌。

第104章 103 您永远不会有错

第一个发现阮元到来的，是那个抱着子宸大腿不撒手的小萝卜丁。

见他一直往后面看，楚煜心有所感，一同转头望去，然后就看见阮元愣愣地站在身后。

他心头蓦然一软，原本因为看见世奴到来而不悦的心情也稍减，楚煜嘴角扬笑，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来，元元过来！”

见阮元没有动作，他也不在意，纡尊降贵地凑过去，在距离阮元四五步远的地方停下。

子宸和世奴都跟了上来，静静地站在楚煜身后。

楚煜自以为是地宽容道：“朕把那孩子给你捎来了，也是多年未见，你们...父子也好好聚聚吧。”

虽然很是不舒服，但楚煜还是忍住了心底的不情愿，招手让那小孩过来。然后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去，找你爹。”

小孩儿踉跄了两步，张大嘴巴「啊」了一声，回头看看子宸，又转回去盯着阮元：“啊...”

阮元这才发现，世奴好像有点不对劲。

而这时，楚煜开口，神色淡淡：“朕没对这孩子下手，好吃好喝地养在宫里，一直都是子宸照顾他。不过如你所见，这孩子不会说话，脑子也有点问题。”

要是换个聪明伶俐的，楚煜也说不好，他到底能不能让世奴完整活到现在。

阮元了然，只是他没什么反应，甚至有些不解，想了半天，试探着说了一句：“...皇上仁慈。”

楚煜撇嘴，一点都不愿担下仁慈二字。

但他把子宸跟世奴叫来，是为了讨好阮元的，可不是为了再生矛盾。

他忍着那点冒出来的酸水，又一次推搡了世奴一把：“别愣了，快去找你爹。”

小孩儿懵懂着往前走，一直走到了阮元跟前，又是「啊啊」了两声，张开双臂就要往阮元身上扑。

可阮元躲了，他完全是下意识地躲开，躲开之后也没有再回去的意思，甚至看着世奴的目光里，多了一点微不可查的嫌弃。

楚煜梗着脖子，硬邦邦地说：“没事，朕既然把他送来了，就不会妨碍你们父子亲近。”

“不用担心 怪罪，你要是喜欢这孩子，尽管抱他就是了。”他酸溜溜地说了一句，“反正是亲儿子，朕是比不过他了。”

他这一口一个「亲儿子」，听得阮元眉头直皱，对世奴的那点避让，也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那孩子根本与我没关系！”阮元正欲辩驳，可忽然看见了楚煜眼中浓郁的包容之色。

那是一种很让人恶心的情绪，明明没有错的事情，硬生生变成了要认错承恩，不需要解释的事情，从你张嘴的那一刻，你就输了。

阮元一下子软了肩膀，沮丧且颓然：“算了，您说得对。”

楚煜没在意他的表情，只抓住了前一句话，言语中带了些许不悦：“为什么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肯承认呢？是你的就是你的，朕都已经不追究了...”

他早就开导过很多次，甚至是自我催眠一般：孩子不是元元自愿的，不是元元自愿的...

如此数年，才能平静地面对世奴的存在。

阮元又一次躲开了世奴的亲近，终是恼火：“对，您说得对，奴才就是死不承认！”

要是换做身家清白的孩童，他认也就认了，偏偏这是魏文良的孩子。

都说稚子无辜，但既然有爱屋及乌的存在，自然也有恨屋及乌的可能，阮元心眼小，只要看见跟魏文良有关的人或物，就生理性地厌烦。

世奴也不例外...

更别说，数年前他所有不幸的开始，都是源于这个「无辜」的孩子。

楚煜到底是被阮元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到了，他指着世奴：“那朕就问你，这孩子你到底要不要？”

“不要。”阮元拒绝得很快。

“好，好，你不要！”

“你怎么就这么犟？朕做的还不够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楚煜气急败坏，反手将世奴甩到后面，上前一步，跟阮元面对面对峙上。

多多少少受到了经年习惯的影响，阮元第一反应就是低头，恍了一下神，随之后退。

他张了张嘴，原本想说什么的，可话到嘴边，突然觉得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区别。

阮元躬身：“奴才不敢受皇上大恩，先行告退。”

话落，他转身就走，不带一点留恋。

楚煜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了，脸上闪过一丝懊悔，几步追上去，反手拉住了阮元的手腕。

“元元别走！”他面上多了几分焦急，“是朕说错了，你别生气，是朕错了。”

可就在他话音刚落，与之前几天恰恰相反，阮元没有挣扎，而是停下了脚步：“不是。”

他转身摇头，嘴角含笑，看上去很是安然，可楚煜就是蓦然生了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