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圣上因何发怒,臣妾不懂。万望圣上保重龙体,莫为琐事伤神。”
江婉柔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武帝烦躁地在房里踱步,过了片刻,他把御案前的食盒掀开,一阵勾人的香味扑鼻而来,全是他的口味,食盒四周铺有一层温热的棉布,往上散发着白雾。
他久居军中,知道这是一种保温的手段,免得食物放凉。
原以为是个空有美貌的女人,如此,倒对得起“他”的盛宠。
武帝暗自思忖,正巧此时,外头传来内侍的声音。
“启禀圣上,凤仪宫送来了一盏清心茶,您看……”
武帝想也不想,“送回去。”
他从不喝后宫送的东西,或者说,他从不入口经旁人之手的汤汤水水。他疑心极重,外出只喝他水囊中的水,久而久之,也没有人敢给他献这些。
这对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经历,外头的内侍犹豫片刻,弱声问:“皇后娘娘特意叮嘱送到御书房,倘若娘娘问起来,奴才……”
麻烦的女人!
武帝紧抿薄唇,眉心皱成一个“川”字,过了许久,他冷声道,“端进来。”
??[132]第 132 章
内侍诚惶诚恐地把清心茶奉上,又慌忙退下,恨不得踮起脚尖走路,都知道皇帝在气头上,没人敢在这个关口出头。
武帝瞥了眼青瓷茶盏,没动。他面前摊着厚厚的一本起居注,从武靖元年开始至今。既来之则安之,姑且把“他”当做异世的他,不可避免地,他对“他”有着一丝好奇。
譬如,“他”的腿缘何痊愈,“他”为何做出和他不同的决定?“他”有何未竟之志?作为另一个“他”,他不介意替“他”完成。
……
一室静谧,武帝口中干涸,自然地端起手边的茶盏轻啜一口,他忽地一怔,这茶味道清冽,如同一汪温润的泉水,不浓不淡,正合他的口味。
他心头再次浮上一丝异样。
武帝的喜好琢磨不定,平时连用个膳,都是每道菜各用一口,没有明显的喜恶之分。也没有人敢冒着杀头的风险窥测帝心。
他沉默着灌下,心中的戾气仿佛真的随清冽的茶水悄然散去。武帝看着面前的起居注,上曰:“帝常与后同寝,其若珍宝,甚爱之。”
武帝烦躁地把起居注合上,原以为只是个受宠的女人,如今不过两面,从阖宫的态度,白纸黑字的起居注,无一不向他预示着一件事:
“他”喜爱这个女人。
不是宠爱,是喜爱,珍爱。
这个认知叫武帝惊异骇然。他”与他而言,如同一面镜子,“他”不是他,可从另一种意义上来,“他”即是他。
他想不到自己爱上一个女人的样子,可这一切又真真切切地发生了。暴烈的武帝忽然陷入了迷惘,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那个女人。
江氏婉柔?在属于他的那一方天地,也有这个女人么?她也是他的妃嫔么?他缘何没有一丝印象?
武帝不重女色,后宫的女人们,他连脸都记不清,更遑论名字、家世。他细细翻查了皇后的家世,宁安侯府,他倒是记得。
他早年被恭王暗害,未婚妻琵琶别抱,使计陷害于他,让他在寿宴上亵玩丫鬟出丑。那是他毕生的耻辱,他永远记得,那个狭窄阴暗的耳房,女人贴在他身上粗粗喘息,甜腻的香粉味叫他直泛恶心。
他自小是个倔脾气,他不喜欢的,谁也勉强不了他。他最终没有碰那个女人,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大庭广众之下衣衫不整,名声尽毁。
他怒不可遏地退了婚,倒不是在意名声,他堂堂国公府的大公子,英明一世,到头来竟被自己的未婚妻算计了,奇耻大辱!
他那个未婚妻,叫……什么雪还是什么婉,他已经记不得了,他睚眦必报,既和恭王牵扯,她的下场必不会好,连着着宁安侯府一同牵连,那么……她呢?
她是否嫁与旁人?武帝揉了揉眉心,实在记不起来。他一生征伐,对胯/下的马如数家珍,兵器架上每一把刀剑上的豁口都记得清清楚楚,却从未留意官员的内帷。
武帝心烦意乱,他站起身,前往演武场。此时只有凌厉的寒刃能供他发泄心中的烦郁。
更何况,这具身体如此为武威康健。
……
陆奉一般下午用演武场,皇帝一来,守在外面的侍卫皆是一惊,显然没想到圣上此时驾临。
他是皇帝,无须向任何人解释,也没有人敢不要命去质问他,守门是侍卫双腿发软,硬着头皮道:“启禀圣上,二皇子在和公主正在、在……”
侍卫憋了半天,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在玩闹,容卑职通禀一声,以免冒犯圣颜。”
武帝沉思片刻,想到皇后为“他”诞育了三个子嗣,太子之下有一对儿双胞胎,想必就是二皇子和公主。
算算时间,应是十岁左右的垂髫小儿,武帝摆摆手,“不必。”
他正好见见这两个小家伙,太子无礼,这两个小的应当懂事些许,还有个公主,“他”的女儿,会是什么样子,像他还是……她?
武帝面上不显,脚步越发急促起来,突然,他眸光一凛,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在耳畔响起,武帝骤然转头,手掌猛地探出,快地叫人看不清,等所有人回过神,他手中只剩下半截还在颤动的箭羽。
剩下的半截,已经被他折断,此刻正静静躺在地上。侍卫如梦初醒般地跪了一地,诚惶诚恐道:“圣上息怒。”
武帝狭长的凤眸幽冷深邃,他怒极反笑,亏他曾夸赞“他”,“他”果真废物,竟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下行刺,他倒要看看,是谁活腻了!
他猛然抬眼,正欲寻找刺客的踪影,一个梳着花苞髻的小姑娘“哒哒哒”朝他跑来,俏生生道:“父皇!”
“儿臣能射出数十仗远了!”
武帝双眸微眯,他看着眼前比面容白皙,眉目英气的小姑娘,眸光落到了她手中的长弓上。
显然,“小刺客”远在天边,近来眼前。
武帝心中的怒火好似忽然被一盆凉水扑灭,一会儿火热,一会儿水深,那滋味难以言说。
他正要说话,从后面信步走出另一个衣着利落的的小公子,不用推测,单看那眉眼唇鼻,武帝就知道,这是他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