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一个京城的贵妇,去江南、或者西北开铺子,不用说就有猫腻儿。
另有几锭碎金碎银,几个成色好的珠子,放在一个锦囊里。这些是江婉柔全部的家当。
或者说是私房钱。大多是在陆国公府当大夫人时“捞”的,还有生双胞胎时皇帝的赏金,她全换成了便携带兑换的银票。其他诸位头面、宝瓶、珊瑚之类的赏赐,宫中物件都刻有印记,不能卖了换钱,虽然陆奉说那是她的私房钱,只能摆在库房看,不能动,叫江婉柔惋惜了很久。
在匣子的最下面,有一份路引文牒,她和户部尚书的夫人交好,她扯了个谎,说自家有个远房亲戚犯了事,想出京躲躲风头,尚书夫人替她弄来了这个,能随意出京而不受盘查。
这些,是江婉柔所有的底气。
当初那么难,婆母不喜,妯娌不善,夫君还是阴晴不定的冷郎君,她怕有一天国公府厌了她,一点一点攒着,将来有个退路。后来她逐渐站稳脚跟,陆奉权势日盛,她又害怕将来陆奉倒了,她跟孩子怎么办?继续往里攒。
再后来陆奉受封齐王,江婉柔松了口气,王府内一应吃穿用度皆由内务府操办,江婉柔不用操心,也没里捞油水的余地,这个小匣子已经许久未曾打开,江婉柔数了数,够多了,将来给淮翎和淮翊娶媳妇,给明珠做嫁妆,她还能剩一笔体己钱。
江婉柔苦笑一声,想不到当时的未雨绸缪,竟会在此时派上用场。
陆奉昨夜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我要争。”
“都是父皇的儿子,我凭什么屈于人后?凭这双腿么,我不服!”
……
陆奉说他给她们母子留了退路,齐王府有一条密道,自他们住进来时便秘密开凿,通往一处民宅,可供他们暂时藏身。
江婉柔仔细把每一张银票地契数了数,放好。她环视一周,满屋子华贵的陈设,却带不走,她怔愣许久,忽然想起了还有两样小巧的,贵重的东西。
一块黑底金漆的腰牌,上面刻着龙飞凤舞的“禁”字,这是腰牌是她怀孕时,陆奉下江南前给她的,见此令如见天子,除了禁龙司,还能调动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兵马。
除了淮翊生病,她叫人拿着令牌去宫中请太医,便再没有用过。后来平安产子,陆奉没有问,她也没有提,一直留在她手中。
她犹豫了一下,把令牌放进小匣子里,阖上盖子。再从香案前拿起一串佛珠,檀香萦绕,是慧光寺的住持曾赠与她的。她那阵子总做噩梦,请回来这串佛珠后,一觉睡到大天亮,再也没做乱七八糟的梦。
江婉柔叹了口气,一同放进匣子里。
??[106]第 106 章
自从得了陆奉的准信儿,江婉柔不管心中如何焦躁,面上始终不显,每日赏花看话本儿,叫府中的戏班子排戏给她听,府里诸人见王妃娘娘这般悠然,更定定心心,觉得圣上只是一时气恼,过段时间气消了,齐王还是圣上最宠爱的儿子。
谁想这一等,就是三个月,从炎炎夏日等到秋风瑟瑟,陆奉在府中娇妻幼子,优哉游哉,朝堂上却炸开了锅,短短几个月,事端一件接着一件,风云四起。
先说外患,大齐与突厥和谈后,一个名叫“柳月奴”的齐朝女人登上可汗的宝座,起先突厥王庭那帮人没把这个杂种女人放在眼里,没想到柳月奴名字软,手段是真硬,刚上位就把冒顿斩杀,带领一帮亲信,外加利用凌霄的二十万大军震慑,把王庭搅地天翻地覆,登基不满半年,已经扫清障碍,从“傀儡”变成名副其实的女可汗。
她选贤任能,利用和大齐打通的商路,鼓励商贸,民间一片欣欣向荣,用不了多久就能从战争的阴霾中走出。如今突厥是大齐的附属邦国,按理说突厥兴盛,齐朝应与有荣焉,可是这个女可汗桀骜不驯,不认旁人,只认齐王。
齐朝在草原上设立都护府,齐人与突厥人共治,随着凌霄撤军,突厥越发猖狂,齐人大都护成了摆设,凡齐朝下达的命令,柳月奴只有一句话,“上无齐王印者,驳还重书。”
这话传到京城,进而演变成:“突厥只知齐王,不知天子。”一下把陆奉推到了风口浪尖,几位王爷避嫌,并未多言,几个三四品大臣陆续跪下,话里话外,暗指齐王有“不臣之心”。
七月末,一个五旬老汉敲响了午门外的登闻鼓,告御状伸冤,言明是前内阁首辅胡良玉的家奴,当初陆奉任禁龙司指挥使时,胡良玉多次痛斥他为“佞臣”,后来被陆奉扣上通敌的帽子,一家三百余口被诛杀殆尽,只剩下这个回乡探亲的老奴。
老汉声泪俱下,卧薪尝胆多年,搜集证据,言之凿凿要为胡阁老平反。
皇帝沉默许久,绕过禁龙司,命刑部和大理寺彻查。一石惊起千层浪,曾经齐王一手办的案子重新审,平反了又如何?死人又活不过来,却能叫齐王身败名裂。
皇帝模棱两可的态度叫众人生疑,谁料有一就有二,要平反的案子跟雨后的春笋一般,一个接一个冒出来,连曾经沉寂已久的恭王都冒出头,上表陈词,“儿臣蒙受不白之冤,惟望父皇明察。”
英王、敏王、敬王与贤王这才踟躇着站出来,为恭王求情,请求彻查这些案子。
陆奉手上不干净,随便单拎出来一个都是杀头重罪,谁知皇帝态度含糊,道:“先查查再说。”
陈年旧案,一年半载、三年五载都有可能,等彻底查清,人家齐王府估计又添丁进口了,皇帝还是偏心!正巧这时,几位王爷派往边境的探子回来,带回来一个惊天大消息。
虎符根本不在凌霄手里,而是被陆奉带走了,他私藏虎符,隐瞒君父,意在谋反!
事发日在三天前,当晚,皇帝派御林军围了齐王府,不许任何人进出。尽管有江婉柔的勒令约束,但身穿寒甲的御林军就在外守着,王府现下人心惶惶,生怕步恭王的后尘。
***
夜幕降临,江婉柔草草用了晚膳,倚在贵妃榻上发呆。
多年养尊处优的日子,养得她嘴刁眼毒。她平日有喝燕窝的习惯,平日上的燕窝晶莹剔透,纹理细密清晰,煮熟后的窝丝饱满丰盈,口感细腻丝滑。今天晚膳上这盏燕窝,纹理粗糙,暗淡无光,煮得稀稀拉拉,甚至有些酸涩,往日这种东西,根本没有人敢呈上来。
虽然府中暂时被围起来,但库房堆得满满当当,才三天,断不会只剩这点劣等品,解释只有一个:丫鬟不上心。
这还是她锦光院的丫鬟,从陆国公府带到齐王府,她曾得意洋洋,自以为手段高明,驯仆有道,真摊上事儿,才知道她们不是忠于她这个“夫人”、“王妃”。
她们忠于的是权势,是陆国公府、齐王府的赫赫权势。
树倒猢狲散,江婉柔叹了一口气,陆奉告诉她不必怕,很快了。
他说放心,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中。
江婉柔原以为,陆奉所谓的“争”,是控制边境军权,以虎符为凭,和凌霄里应外合,逼得皇帝退位。或者控制御林军,一声令下,血雨腥风,夺取京畿要地。
成,身披黄袍登基,败,一家老小共赴黄泉。
陆奉沉默半晌,摸了摸她的头,道:“少看些话本儿。”
凌霄边境的大军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远水解不了近火,且边境除了突厥还有其他小国,凌霄是安定北方的定海神针,不能动。御林军是皇帝的亲信,和当初的禁龙司一样,只听皇帝命令,想控制御林军,做梦比较快。
江婉柔继续追问,“那夫君打算如何?”
一直被关着,这是什么计策?
陆奉笑了笑,道:“请君入瓮。”
……
江婉柔似懂非懂,陆奉给她说道这个地步已经顶天了,毕竟从前他只叫江婉柔打理内宅,带好孩子。他道,等此事了了,他一件件讲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