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柳枝招摇,满地翠色渡上一层昏黄暖意。
灯火从雕花窗棂透出来?,给她面?容染上灿烂金光,她眼?底的郁结似乎被光芒驱散,恢复了点儿喜色。
虽然淡淡的,但?已经是萧成钧南下?月余后,她眸子里难得的暖意。
今夜林方廷约她出来?,说这画舫的点心做得极好,请她来?尝尝。
这儿沈明语其?实并不陌生,早先还在文华殿进学时,袁为善时常会带她过来?玩。按他的说法,是这大大小小几十条画舫里,最干净的地方了。
自从袁为善出征后,林方廷总爱到这处小小的画舫来?商议事情。他明日就要随同太子一起?去直隶,今夜叫她过来?,想必是有事交代。
沈明语站了会儿,听见有人叫她。
她敛去微笑,换上平静模样,回头看见一位高挑的青年朝她挥手,“世子,别站外头,万一掉水里如何是好?”
这人是和萧成钧同期的状元,宋鹤清。
他年方二十二,穿着件竹青直裰,?*? 身量单薄瘦长,生了张好亲近的温润面?孔,尤其?是那双眼?眸总是微微弯起?,笑得很和善。
宋鹤清比不上她三?哥,但?也是才华横溢,为人处事无可挑剔。殿试时林方廷和江齐海争执不下?,不少人背地里说他是捡漏了个状元,宋鹤清却从未介意。
莫说他生气,甚至不曾听闻他和人红脸过。
眼?看萧成钧已经是正五品户部郎中,实权在握深得圣宠,他还是个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整日里编修会典,他在外人面?前?却始终不卑不亢。
沈明语随宋鹤清回了画舫里,刚坐下?来?,就听得外面?有人笑道:“我来?迟了!”
便见林方廷领着几位大人走进来?,依次落了座。
画舫里陈设素雅,摆了几张案几,角落里的汝窑天青釉弦纹瓶插了支粉莲,花朵含苞待放。
沈明语坐在林方廷身侧,目光落在那花苞上,一直在走神。
直到一盘酥油鲍螺朝她递过来?。
她抬起?眼?,看见宋鹤清笑得温和,说:“世子,我家妹妹最爱这个,你是今儿这里年纪最小的,归你了。”
沈明语谢过,顺话问了句,“你还有个妹妹?几岁了?”
宋鹤清说:“我妹妹才八岁,但?看世子发呆的样子,和我家那小糯米团子倒有点像。”
在场的众人禁不住笑起?来?,林方廷也笑道:“子澈你还打趣世子,人小小年纪,已经能?替殿下?分?忧,你可得跟着世子学学。”
在座的都是林方廷的心腹,已经知道是沈明语说动了皇后,从而说服皇帝定了太子直隶随行。
闻言,宋鹤清朗声大笑,立刻站起?来?,恭恭敬敬朝沈明语行了个礼,认真道:“还请世子赐教。”
沈明语一时怔愣,上下?多打量了他几眼?。
其?实她早在梦里就知道这人,梦里不知他的模样,只听闻新帝夺权后,翰林院编修宋鹤清不肯为新帝起?草即位诏书,被萧成钧发落诏狱,病死?狱中,引起?轩然大波。
后来?梦里萧成钧被贬,也有人提及此事,又惹来?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沈明语心头微动,说话的声音和气了点,“诸位抬举我了,我不过是拿幼年经历为例,请皇后娘娘以?此劝说圣上罢了。”
众人也生了好奇,催她说完整。
“我幼时,每回看见奶娘嬷嬷烤红薯,炭火烤出来?的红薯香甜软糯,我很是嘴馋,总想亲手拨弄。”
沈明语慢慢追忆往事,继续说:“母亲不许我碰,说会烫手,我哪里信?趁着奶娘嬷嬷不备,我偷了几块炭回来?,想自己烤红薯,谁知却烧着了衣裳,差点儿留了疤,从此我才知道听劝,学着如何分?辨危险。”
众人面?面?相觑,不以?为意,觉得她不过是随口?胡诌,哄笑几声罢了。
唯有宋鹤清悄悄戳了戳她的胳膊,低声道:“所以?说,你想告诉圣上,没有尝过失败滋味,便不知轻重?,凡事得试试才能?知深浅,就这样,就说动了圣上?”
他满脸疑惑,沈明语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其?实当?然不止这几句说辞。
皇帝不敢彻底放手让太子涉足政务,巡查是个很好的机会,让他知道父皇没有抛弃他,而是他历练太少,得磨砺。
况且岐王暗中与乌鞑来?往,若是轻易原谅,以?后他有恃无恐怎么办?
把巡查的事托付给太子,让他知道艰辛,同时让倚重?的朝臣帮衬着,事情坏不到哪里去。
等巡查回来?,皇帝若是真不满太子,可以?从中寻个过错,抑或是太子办事不力,本就可能?引得怨言四起?,再重?新启用岐王,也更顺理成章。
层层递进下?来?,皇帝被说服的可能?性很大。
但?还有个重?要原因,这事只能?是皇后用家常话去说,放低姿态,软和下?来?,不然就变了味道。
沈明语也只是为了暂时保全王府,不得不和太子党继续纠葛。
她最近没事就翻看萧成钧留下?来?的一些治理国家的书册,看到他的批注,心里总会觉得很安定。
他行书起?转利落,笔锋凌厉潇洒,字如其?人。
“对了,前?两日,阿善给我来?信,说在边关见到了和你阿爷颇为相似的人,只是他没能?追上,他会再深入调查。”
林方廷突然低下?头,往沈明语手里塞了封信,“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详见信中。”
沈明语愣愣着接过信件,再没了心思?坐下?去,寻了借口?匆忙离席了。
回到沈府,她一路快跑进了自己的小院,在桌前?坐下?来?时,喘息仍未平复。
不知怎的,拆信的手竟有些抖。
她深吸了口?气,缓缓展开粗糙的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