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嬤嬤点头。

“何时开始的?”

“夫人晨起都好好的,方大夫过来时,她还与?他有说有笑……午膳后,她说想出去?走走,老?身和方大夫陪她出去?,谁知在半路听?得?有人议论什么,突然就发作了。”

萧成钧薄唇紧抿,顿了一下,问:“她听?见什么?”

赵嬤嬤小声?说:“似乎是说今日东宫大婚之?事,也不知怎的,夫人忽然就哭起来了,后来越发收拾不住,非要跳湖……方大夫和婆子们手忙脚乱,好一番折腾才把人弄回来。”

兰娘回来后,方玉寒开了副镇定安神汤,耐着性子哄她喝完。兰娘睡了半日,夜里才渐渐醒了,只是人不肯睁眼,躺在榻上翻来覆去?。

晚膳也不肯用,只灌了碗汤药。

萧成钧心里浮起涩痛。

他问:“方叔怎么说?”

“左右不过那几?句话,好生将养着,受不得?刺激。”赵嬤嬤摇头,“眼看年?节就要到,府上人情来往,人多嘴杂,不知哪句话又要犯了她忌讳。”

她叹了口气,“按老?祖宗的意思,开春前,夫人还是别出院了。”

萧成钧沉默不语,目光投向帘帐里,隐约可见母亲瘦小的背影。

公府对?外只称兰娘病重,他知道,这节骨眼上让人知道他有个疯娘,定会惹来风波。

萧成钧抿了抿嘴唇,“我去?看看母亲。”

赵嬤嬤犹豫,小声?劝道:“少爷当心,夫人今儿夜里很不安稳,半个时辰前才摔砸了一回,还差点咬伤打扫的丫头。”

萧成钧没有丝毫犹豫,“不碍事。”

赵嬤嬤看他进去?的挺拔背影,眼底隐隐有些热意。

不知不觉间,少爷长这么高大了。

“嬤嬤,阿娘又咬我了,好疼……”三岁幼童强忍着泪水的可怜模样,犹在眼前。

而今,他已高中解元,独当一面,扛起了三房重担,已不见半分哭泣着找她上药的影子。

命运作弄,好端端的一家人生离死别,留下个支离破碎的寡母和独自承受的幼童。

赵嬤嬤叹了口气,不免回忆起往事。

模糊记得?,当初兰娘不得?公府众人接纳,即便怀着身孕回了府,也时常遭受暗中刁难。三爷和老?公爷争执不下,决意弃文从武,去?了前线征战沙场,说要亲手给?她挣来个诰命夫人。

那时兰娘还没得?疯病,性子温婉,笑起来似空谷娇兰,很是温和,待他们下人亦和蔼可亲。

三爷离京时,她总爱坐在那凌霄架的秋千上,一面慢悠悠地晃荡秋千,一面抚着隆起的小腹,柔声?细语地和腹中孩子说话。

三爷回府时,夫妻两个就坐在书房里,时而并肩看同?一本书,时而站桌前提笔对?诗。

暖融融的日光透过窗落进来,一对?璧人环拥着写字,笑着说要给?孩子取名为“明钧”。

多好啊。

可惜,一切美好碎在那年?最后一场冬雪里。

二月二龙抬头,正是春意盎然万物复苏之?时,公府上下却?迎来了三爷的死讯。老?夫人和老?公爷两个人白发人送黑发,一个哭到昏厥,一个大病一场。

漫天?素缟里,兰亭院死气沉沉,所有人都无暇顾及刚出生的孩子和亟待照顾的产妇。

只有赵嬤嬤端了碗温热鸡汤,红着眼劝了兰娘一句“小少爷还需要您呐”,那面色惨白的母亲终于回过神来,死寂的眼里燃起一点星火。

她嗓音沙哑,垂眸看着襁褓里的小团子,凄凄扯出个笑来。

“麟儿,你要平安长大,爹爹和娘亲都很爱你,很爱很爱你……”

……

要是三爷没死就好了。

赵嬤嬤至今记得?,报信人说,三爷在一场血战里为救挚友,被乌鞑人的箭射成了筛子,到最后几?乎分辨不出面貌,只能就地安葬在甘州,以至于最后京中下葬时只有个衣冠冢。

也不知他救下的那人如何了,若是还活着,这么些年?也不见来探望过孤儿寡母,可见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唉,何必为着这样的外人丢了性命?

赵嬤嬤慢慢退出暖阁,放下厚帘。

兰娘睁开眼时,屋里燃起了清幽淡香的雪中春信。

一道宝蓝的挺直身影坐在榻前绣针,乌发高束蓝绦垂落,低眸容颜温润,眼底是一贯的平静无波。

他手里捏着的是枚香囊,蟾宫折桂的纹样只差最后的收线。

萧成钧察觉兰娘醒了,搁下香囊,上前扶她起来,“您晚膳没吃东西,饿不饿?嬤嬤煮了碗桂花酿圆子,我叫她端来吧。”

兰娘低低咳嗽,眯着眼分辨了片刻,认出了儿子。

“你爹呢,又带麒奴出去?放烟花了?”她喃喃低问。

“是啊,他两个估摸很晚才回来,叫我给?您说声?,早点儿歇息,不必等他们了。”

萧成钧面不改色,叫赵嬤嬤送了圆子进来,接过碗吹了吹,一手捧着,一手舀了颗白糯的圆子,递到兰娘唇边。

等耐心喂兰娘吃了一碗,他又亲自灌了个汤婆子,塞进被窝里,然后稳着兰娘的肩头小心让她躺下,最后掖了掖被角。

整个过程下来,细心又体贴,也很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