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蛮站出来说道:“诸位大臣已按父亲之命,在太极宫等候,随时可以命人传他们进来。”

皇帝冷哼了声,“你都敢假传圣旨,是看着我离死不远了。”

齐蛮道:“儿岂敢,父亲命硬着呢,做了那么多恶事,还能活到现在……”

皇帝把手边的茶盏猛地扫下,温热的茶水随着四溅的碎瓷片一同砸在齐蛮的脚边。

“圣人息怒。”萧临安慰了一句,又扭头对齐蛮道:“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潘侍中一人之过,不祸及家人,已经是圣人宽宏大量的结果,只要潘侍中认罪……”

潘侍中两眼如炬,望着皇帝坚持道:“我没有罪!”

皇帝捂着唇猛咳了一顿。

外面有人道:“潘侍郎求见。”

皇帝挥了下手,“让他进来。”

潘侍郎进来,先看了眼父亲,然后走上前对皇帝行礼。

“我愿意代父亲认罪伏法,请圣人允我父亲白衣还乡!”

潘侍中一听,登时目眦欲裂,扬手给了潘弘一巴掌,“谁说我要认罪了!何须你来替我认?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就往你父亲头上扣!”

潘弘玉白的脸上浮出鲜红的巴掌印,他的眼圈红了,唇瓣不停颤动。

不远处的陆锦儿都为之动容,她眉心微蹙,又转眼看向皇帝。

皇帝静静观望,并没有打算阻止。

潘弘卸了身上的力气,双膝软倒,跪在地上,他红着眼睛,说道:“父亲教我做人仁善正直,为官要清廉宽厚,可为什么您要做这样的事呢?你让世人以后如何看待我们潘家?看待儿?”

潘侍中恨恨道:“你啊你,到现在还不懂为父的心!”

“都说父荫子蔽,父亲若以这样的方式替儿遮蔽,儿宁可不要!”潘弘再次对皇帝再次道:“潘弘愿代父亲认罪……”

“潘侍郎先别忙着认罪。”

萧临温声说道:“不妨先问问成安公主的事再说吧。”

潘弘一愣,“……我母亲?”

他扭头去看潘侍中,见他面色青中带白,两眼震颤,好似被人突然踩中了痛处。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往昔的记忆涌了回来,他眼睛惊恐睁大。

“我母亲怎么了?”潘弘先是问萧临,然后又盯着潘侍中,伸手扯住他的衣服下摆,“父亲说我母亲是唯恐连累我,自缢而亡……难道……不是吗?”

萧临早有准备,让人拿出验尸单。

“成安公主死后,有人特意请经验丰富的仵作重新为她验尸。你母亲不是自缢而亡,而是被人勒死才伪装成自缢的,至于为何,我想你当能够猜到。”

潘弘抢过验尸单先仔细一扫上面的年月日,正是他母亲薨逝的那一段时间,再看上面的记录:脖颈绳印相绞,有挠痕,手指张开不成拳……断是人为勒死。

“父亲!”潘弘不敢置信道:“我母亲心中只有你,她当时还怀有你的骨肉……”

他泪流满面,又看向面前的皇帝,又看回父亲,最后他摇着头,“若是如此,你为何不把我也杀了……”

潘侍中动了动唇,最后还是紧闭着齿关。

萧临道:“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你乳媪一路带着你隐名埋姓躲藏,她为了保住成安公主的血脉,连自己的亲孙女都舍弃了,最后你才被圣人救下,他便只好作罢,从此好好抚养你长大。”

潘弘记起了些片段,对萧临的话又信了几分,垂下脑袋,悲痛欲绝。

皇帝又咳了几下,慢慢站起身,道:“世人都以为我是为了这至高权位,可以逼死情如兄妹的成安公主、杀掉亲如兄弟的先帝,就连你,潘仁晦也是这样错以为的。可是我没有杀他……我没杀他!”

陆锦儿深皱起眉头,忍不住道:“你说谎!”

他看向陆锦儿,眼神有些悲痛,“那时候他已经得了重病,因膝下无子,便立下圣旨要把皇位传我,我不肯,古时也有女公子继承父业的,他说这重担不舍让幼女承担,只能委屈我。我道皇室虚弱,世族兴盛,如此情况之下王权易位恐不能服众,他也无颜见下面的先祖。我便在他死前发兵攻打,抢了他的皇位,重兵压境之下,世族权贵不得不忌惮,果然平稳顺遂许多,我坐上了皇位,并没有想过对皇甫氏赶尽杀绝,然皇妃并不信任我,还是带着皇女避走他乡,我本想她们一无所知,但能够远离这一切过平静日子,未尝不是好事。但不想有一日你重新回到建康,想为你父亲复仇。”

“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陆锦儿心跳如擂鼓,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觉得眼前的皇帝一脸死气仿佛真的快要变成厉鬼。

“为什么要容你给我下毒药?”皇帝微笑着看着她,又慢慢转头望向站在一侧的齐蛮,“当然是因为他。”

齐蛮忽而被皇帝的目光锁定,身体不由一震。

明明都是病入膏肓的垂死之人,不知道为何那道目光还是那么锐利。

像一把刀,一寸寸划开他的皮肤、切开他的肉,直到血肉淋漓的地方。

第64章 你是我失而复得的初心。

为什么要这样看他?

凭什么这样看他?

齐蛮的眼神重新变得凶恶。

“因为我?”

皇帝走回自己的床, 慢慢坐下道:“倘若我不变得如此,你又怎敢行动,你不行动, 我又怎么知道你这孽子敢做到什么地步!”

齐蛮冷笑:“我是孽子, 你又是什么慈父吗?你让我降生又让我受难,我在泥潭里发着高烧打捞尸体维生时你在哪?我在乱葬岗里扒死人衣服卖钱时你在哪?你当着至尊的皇帝,养着儿女,根本不管我的死活,要不是他断了腿,你又怎会想起我来?”

齐蛮是悲愤的, 为自己颠沛流离的经历, 也为自己本该拥有却从没有得到的一切。

他曾以为自己是真正的卑贱, 却不想他原本可以站到更高的地方。

这样的落差让他如何不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