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宫中,不是单凭一点脑子便能活下去的,这个道理,朕希望你能早些明白!”

说罢,盛汝筠利落站起身,“这些日子朕还有不少国事要处理,待闲了再来看你。”

这话无异于发落,话里话外都透着让薛轻凝好好自省的意味。

薛轻凝木然送他到门边,亲眼看着轿撵消失在雪中,脸上没有半点波澜。

正当她要转身之际,冷不防张遮回过头来担忧地看了看她,又暗示地摇了摇头,然后才快走几步跟上轿撵。

方才殿内的话,他多半也在外头听清楚了。

薛轻凝岂会不知他的好意,可依然不愿承认自己有错。

在相府这些日子,她并没有可以隐瞒,也知道秋霜会事无巨细地向盛汝筠禀报,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为何一定要颠覆相府。

可他既然心下明白,就该知道自己有多迫切想要听见薛成贵的死讯,为何还要为了劳什子的“家世”,放薛家一马?

当真是为了自己吗?

还是说,也为了他心中的纵横捭阖,拿捏之道?

自从她有孕之后,盛汝筠确实处处暖心,她心中也不是不懂感激,但说到底,还是有些僭越了。

她凭什么以为,一个君王会如寻常夫君一般,全心全意地为了这个孩子而高兴?

又怎么可能满心的关切,都只放在她一个人身上?

薛轻凝走到书案边,凄然坐下,有孕以来第一次觉得这宫殿空空荡荡,无所依靠。

宫道上,大雪纷纷扬扬,落在盛汝筠的鬓边,有点凉,他却浑然不觉,两道浓眉紧紧地拧在一起。

他扪心自问,对薛轻凝的关切胜过任何一个人,自从母亲离开人世,他还从未这般想要保护一个人。

可是这个女人看似温柔,心中却坚韧异常,对于复仇更是有着执念,这样下去实在太过危险。

那日听闻她有孕,他几乎想也没想便大笑出声,连一旁的张遮都惊怔不已,还是他自己觉得失态,这才收敛了喜悦。

让她迁居景元宫也是他有意为之,在他心中,薛轻凝无异于青梅竹马的存在,他当真希望自己与她能够相携到老。

哪怕给她皇后的位份,也无不可。

可是薛轻凝庶女的身份注定会是一个障碍,若是相府又被定罪,她一个罪臣之女,怎么可能走到那样的高位?

这些事情,她一个妇人不能虑及,自己难道也不要斟酌吗?

宫中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自己对她们母子有多关切,怎地薛轻凝还觉得不够?

“张遮,朕是不是过于宠溺她了?”盛汝筠在轿撵上,幽幽叹息一声。

张遮缄默片刻,不敢贸然应声。

他侍奉两朝郡主,确实没有见过薛轻凝这般受宠的妃子,也没有见过盛汝筠这般时而清醒时而沉沦的君王。

他既非昏聩沉迷美色,她也绝不是红颜祸水。

只是二人相处之间,怎么可能一帆风顺?

“陛下,老奴大胆说一句,”张遮斟酌着开口,“人无完人。”

盛汝筠稍稍合目,似乎在细细品味这句话,没有再说什么。

一连三五日,盛汝筠都没有再去永和宫。

虽然宫中每日依旧送来单独的赏赐,薛轻凝心中也很清楚,他那日的气仍未消散。

以往二人闹别扭,还能用鱼水之欢缓解一二,如今盛汝筠没了这心思,自己也不知要如何赔罪。

连翘见她郁郁寡欢,生怕憋出毛病,悄悄着宫人去上书房打听,想要看看能不能寻到机会让她过去一趟。

宫人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脸色不大对劲。

“连翘姐姐,陛下昨夜在霖嫔宫中,方才又翻了影嫔的牌子,只怕暂时不会再翻咱们的牌子……”

连翘脸色一沉,看来这一次陛下是真的动气了,以往就算再怎么不悦也绝不会往别处去,可这次明显不同。

“我知道了,你忙去吧,”连翘又想起来叮嘱一句,“此事不可让娘娘知道,听见没?”

“知道。”

连翘心事沉沉地转身进屋,冷不防正好撞见站在外殿的薛轻凝,心头不由得一沉,“娘娘……”

“这有什么好瞒的,”薛轻凝削痩的脸上,挂着牵强的笑意,“盛宠从来就不可能只在一人身上停留,我已经得到太多,是该雨露均沾的。”

连翘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心中也不好受,上前扶着她进屋,“娘娘,日后还是顺着陛下些吧。”

薛轻凝摇摇头,“我也希望能够如此,可每每想到梦中母亲的泪眼,便不能妥协。”

这两天,她也想了许多,或许这次的矛盾并非因为她复仇的执念。

而是她的性子里,本就带着些倔强与洁癖,在黑白之间,她绝不可能选择灰色。

窗外传来树枝噼啪的断裂声,又有一根树枝因为不堪雪中,折断掉落下来。

薛轻凝看得有些出神,好似自言自语一般。

“宁折不弯,也不是好事。”

忽然,她腹中传来一阵收缩的绞痛,那种痛楚好似一只手,狠狠地拧了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