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了然,原来是皇后在几年前亲手做的,难怪有几个风铃有些烂了,宫女也不把它们换掉。

他们越过一道垂着纱帘的门,走到躺美人榻上的皇后面前。

内侍行礼后退下。

林听没东张西望,俯首行礼:“臣女林听见过皇后娘娘。”

“平身吧。”皇后以帕捂唇咳嗽几声,待气息平稳些,从宫女手里接过茶水喝一口,抬眸看她,“听段指挥佥事说,提出用靛青根来暂时遏制瘟疫的人是你?”

林听站起来,回道:“回皇后娘娘,是臣女提出的。”

皇后又咳嗽几声,勉强坐起来,虚弱问:“你是怎么想到用靛青根来暂时遏制瘟疫的?”

她用应付段翎的说辞来应付皇后:“臣女偶然在一本书上见过类似的病症,上面有说靛青根可以暂时遏制,便告诉段大人了。”

皇后揉着太阳穴,问了个跟段翎一样的问题:“什么书?”

“不记得了。”无论是谁来问,林听都只会是这个回答,“皇后娘娘是想找这本书来看?可您不是已经找到根治瘟疫的药了?”

既然找到根治瘟疫的药,为什么还要在意只能遏制瘟疫的靛青根?林听想不明白皇后的用意。

皇后看着垂下脑袋的林听,静默片刻,又喝了几口茶,润润因病经常发干的喉咙,慢慢地说道:“是啊,本宫找到了根治瘟疫的药,不过本宫以为你……”

林听等她把话说完。

“本宫还以为你是个深藏不露的大夫。”皇后似感到遗憾。

大燕有男大夫,也有女大夫,只不过女大夫还比较少,有很多人认为女子学医不好,不让她们学医,只让她们在闺阁中待嫁,但会有些背着家里人偷学的女子。

皇后会以为她是背着家里人偷学医的女子也说得过去。

不过是个深藏不露的大夫又如何?皇后想让她治病?林听深知宫中人不简单,说话谨慎:“臣女不是什么深藏不露的大夫,只是个爱看杂书的寻常女子罢了。”

皇后也没质疑林听,还给她赐了座:“你刚从北长街出来?”

林听挺直腰板坐着,却一直没抬头:“对,前几天经过北长街,正好碰上锦衣卫封街。”

在现代,直视对方说话算得上一种基本礼貌。在古代,得看情况,现在的情况跟去东宫见太子妃是差不多的,最好少看少说。

就在此时,太医过来给皇后问诊了,在殿外等召见。她没见,叫宫女出去把太医打发走,问林听:“昨天你得了风热?”

林听毕恭毕敬回:“对。不过今天已经好了。”

“年轻就是好,昨天刚病,今天就恢复如常了。”皇后抬了抬手,拂动悬挂在美人榻旁边的小风铃。不用风,也让它响了。

林听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还在:“臣女相信皇后娘娘也会很快好起来的。”

皇后极轻地笑了声,失神地望着半空,喃喃道:“好起来?好不起来了……这是老天对本宫的惩罚,这是老天对本宫的惩罚。”

林听没回话。

这个时候,她不能反驳皇后,也不能顺着皇后的话说。

只是林听不理解皇后为何会这样说自己,她为大燕做过不少事,比皇帝还要受百姓爱戴,老天怎会惩罚她,她背地里做过坏事?

就在林听胡思乱想之际,皇后开口了:“你是不是想知道本宫是如何找到治瘟疫的药?”

林听如实道:“想。”

其实她真的非常好奇皇后是如何找到治瘟疫的药,但不能直接问,万一对方不想提呢。既然皇后主动提此事,顺杆下便是。

皇后挥退宫女和内侍:“那本宫只告诉你一人,因为本宫是仙人,无所不知,你可信?”

不信。

林听没表现出来,笑着,口齿伶俐道:“陛下和皇后娘娘皆非凡人,说是仙人也没错。”

“可仙人也不能总是泄露天机,所以本宫才会病入膏肓。”

林听情不自禁抬起眼看倚着美人榻坐的皇后。她四十多岁了,又重病缠身,瘦骨嶙峋,看着很憔悴,哪怕身穿专门配给皇后的璀璨华服也提不起半分血色。

像骷髅撑着一套衣服。

不过憔悴归憔悴,瘦归瘦,皇后身上还是有股奇特的气质,莫名给林听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她意识到自己在未经允许下直视皇后,又低下头了:“皇后娘娘为何只告诉臣女一人?”

皇后猛地咳嗽起来,咳得帕子全是血。她习以为常将帕子叠起来,没被林听瞧见:“本宫瞧着林七姑娘投缘,便只告诉你一人。”

林听不明所以。

她发现很多人找不到理由解释自己的举动时,就会用这个理由去搪塞人。上次太子妃找段馨宁,也是说对段馨宁一见如故。

段馨宁单纯,信了太子妃所言。林听却不是段馨宁,不会信皇后。她觉得皇后在古代为女子争取权利,还找到根治瘟疫的药,是个了不起的人,跟她不相信皇后今天说的话并不冲突。

林听保持沉默。

皇后见她不说话,坐直身子,又道:“你还真信了?”

林听琢磨不透皇后:“皇后所言,臣女自然信。”她八面玲珑,这句话挑不出一丝差错。

皇后此刻说话的语调有点像十几岁少女,故意骗了人后又说出真相:“本宫骗你的,哪来的什么仙人,哪来的什么天机不可泄露。本宫只是一个普通人,会找到治瘟疫的药,是因为本宫会医术。”

“皇后您会医?”

皇后不再碰风铃,听着它声音变小,直到沉寂下去:“本宫会医,只是没多少人知道。可惜医者不自医,本宫治不了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病情恶化。”

寝殿过于闷,林听闻着浓郁药味过久,感觉有点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