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茶楼订了观灯的好位子,咱们先去听会儿书,今夜讲的是《点睛风华录》,里面有一章少年行,你肯定喜欢。”
安平跟着朱饮宵走进一间茶馆,说是茶馆,其实足足占了三层楼,藻井上描金绘彩,四周挂着雅致的竹帘。底楼是散客,席间坐满了人,然而室内极静,只有一阵沙沙的扫弦声。
朱饮宵订了雅间,包厢里茶香萦绕,安平掀开竹帘,说书先生的嗓音远远地传来,低哑悠长。
“百代成王败寇,顷刻兴亡过手,
龙争虎斗,不解风流。
今朝翻说风月案,聊解闲愁,
且看少年裘马,听雨歌楼”
醒木一叩,仿佛从桌上惊起一只飞鸟,呼啦啦掠过半空,在茶盏里荡开一圈余波。
“话说近百年前,鬼门关外有少年执剑而入,横行鬼集,坐庄开赌,百鬼倾囊,大闹酆都……”
安平听得耳熟,片刻后猛地意识到,这是当年木葛生和松问童的那段往事。虽用了化名,但他听得出来。
那年木葛生一行人到酆都寻找走丢的朱饮宵,木葛生在水畔买了一张面具,为的是避嫌当年他第一次入酆都,在鬼集开局赌钱,几乎赢下了半座鬼市,也差不多得罪了半个酆都的人,最后被满城通缉,甚至入阴律司领了罚。
说书先生语声絮絮,他仿佛看见一道身影在众目睽睽下坦然入座,将朱红长刀抵上赌桌,他大笑着饮酒高歌,千金浪掷,眉眼间是少年才有的清狂艳色。
卿本蹉跎客,时光奈何。
“《点睛风华录》是酆都流转千年的老本子,历代说书人口耳相传,每一代都会加笔。《少年行》是前代说书人写的故事,年月尚近,还没说老,很多人都爱听这个。”
朱饮宵饮了一口茶,“这个故事不短,今天大概只讲第一折 ,其中戏说颇多,知情人看了大概是要发笑的。”
说着他自己也笑了起来,“倒是可堪一乐。”
说书先生语调转为诙谐,讲起木葛生和松问童为了抵押舐红刀而争执不休这是纯粹的杜撰了,据安平所知,木葛生当初要刀,松问童连眼都没眨,这两人本就是合伙作案的惯犯。
不过说书添的有趣,木葛生还卖起了惨,说自己有一门亲事,两相情悦,只是对方如今身陷困局,不得已才来鬼集试试运气。说的凄凄惨惨可怜哀怨,倒真有点真人混不要脸的神韵。
朱饮宵和安平都看得直乐,笑着笑着,朱饮宵突然道:“你知不知道这话本里老四订亲的小情人儿,原型是谁?”
安平一口茶呛在嗓子里,“这还有原型?”
朱饮宵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嗓子:“是老三。”
?!?!安平手里的茶杯掉在了地上,什么玩意儿?
操。他第一反应不是别的乌毕有不会真是木葛生和乌子虚的儿子吧?
第37章
“爷们儿你想到哪儿去了。”朱饮宵笑得半死,“老三和老四绝对清白,这一点我可以作证。”
“那这话本杜撰是从何而来?”安平难以置信,这也太扯了。
话说木葛生一大财迷,有人这么编排他,这人都不收版权费的吗?
“这件事其实另有隐情。”朱饮宵摩挲着下巴,“看来你是知道了其中一半关于老二老四大闹酆都。至于他们当初为什么来酆都聚赌,你是不清楚的。”
“为什么?”
“老三当时执掌阴阳家没多久,出了差错,欠下很大一笔债,其中有人情债也有香火钱。这件事非常棘手,以他当时的力量很难处理,而阴阳家的人又都借机想看新任无常子的能力,没什么人肯帮他,最后老四一合计,撺掇着老二来了这么一出。”
“以赌局赢下大半个鬼集,又以区区两人之力大闹酆都这件事当时几乎将酆都掀了个底朝天,十殿阎罗的面子都没处搁。虽然最后明面上是先生出面解决了这件事,但实际上却是帮老三解了困局。”
“首先,赢下的大半个鬼集不予追债,这是还了香火钱;其次,闹事的老二老四最后都被罚的很惨,保住了酆都的脸面,这是还了人情债;最后,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诸子折了面子,但实际上无论是处罚还是善后都是先生出面定夺的这是一种震慑,诸子七家的人犯了错,也只有七家才有处置的资格。”
安平端着茶杯,听得好半天没回神。
朱饮宵笑了笑,淡淡道:“诸子之位,谁坐上去都不容易,先生为我们煞费苦心,这才有了银杏书斋这一方安身天地。”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是墨子带大的。”朱饮宵看着他,忽而一笑:“倒是你,作为一个局外人,你知道的有些太多了。”
安平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被对方套话。
“放轻松,老四和我说了关于你的事,他关心你,我们就算是兄弟。”朱饮宵拍了拍他的肩,“不过爷们儿你要当心,你太容易放松警惕了,如今的诸子七家,并非谁都能信。”
“你什么意思?”
“老四的记忆是不完整的,你从他那里获取信息,想必还不知道当年的七家事变……”
朱饮宵话说了一半,抬手一挥,一道指风划破竹帘,“谁?”
“下官冒昧”门外有人躬身行礼,“见过星宿子”
长腔一起安平就听出来了,来人居然是崔子玉。
“我说呢,这儿认识我真身的人可不多。”朱饮宵倒了杯茶,“崔判官忙人大驾,有什么事?”
“下官不敢当,只是听闻星宿子驾临鬼集,想请您帮忙传一封书信。”
“什么书信需要我帮忙传?给老四的还是给我哥的?”
崔子玉答道:“天算子敬启。”
“什么事?”
“……请七家聚首。”
朱饮宵脸色骤变,缓缓道:“崔判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