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红衣灿灿,满室辉煌,却多了一顶凤冠。
我想此时我是真疯了,却不是屈服懦弱,而是他自阴阳之外走来,偿了这陈年旧债。我夺门而出,半途遇见兄长,神色一愣,而后了然。
恭喜。他说。
那一刻我真像个疯子了,我带着黄金的凤冠在长廊上疾奔,想到老四当年笑我品相清奇,是朱雀中的奇行种。是了,他是观音我便是泼猴,他是墨子我便是星宿,他云深采药,我松下问童,如今他赠我这凤冠,我便真正做一次凤凰,五彩备举,鸣动八风,蜃楼四万八千丈,不及我一羽之长。
我落在墨家屏风前,多年来我早已将整张长屏倒背如流,诸子死后生前事入屏,却始终不得见我寻寻觅觅的那一折。如今我顶着煌煌如昼的凤冠,像个迫不及待私许终身的嫁娘,那一刻屏风的末尾终于在光华流转中金石为开
我大笑,而后痛哭。
屏风上刀凿斧刻,万笔成画那是奈何桥头。
那一霎天留人便,草籍花眠。
看官们!如今我看着一众小辈在生死簿前磨拳擦踵,要重做那斗战胜佛年少轻狂时的往事,想当年我亦是如此,满怀深仇爱憎要撕烂这一刀青纸正如我在奈何桥头等不到他,我在满纸名姓中也找不到他,当年区区泼猴都能将生死抹去,何况是菩萨?
但终究,我终究在奈何桥头看到他。
乌头马角终相救。
他还是那样一身明艳傲骨,想要他成全我,我须得成全他。我太知道他要做什么,如今一众小辈仿佛银杏当年,他们还有那样长的一段岁月,但终有一日春宴迟暮,心事毕尽,平安老矣,我依然会抱着玫瑰坐在她的床头,陪他围炉夜话,陪他再看一折点睛风华,那便是真正惊堂木落之时
待我整装,
饮罢诗酒退场,
来生再相逢,银杏树黄,朱雀花开,只道是寻常。
【??作者有话说】
番外完
新文《贪得无厌》预收中
谢谢大家对《红白囍》的陪伴,有缘相逢,再会
?? 拾遗 ??
85 ? 万年青
◎除夕贺文◎
1919年,除夕。
北平柴府。
“娘”
柴忍冬抱着锦绣包袱冲进厨房,她近来抽条不少,已经和院里梅树的枝杈平齐,再穿上鞋,几乎要比同岁的少年郎高出一个头去,“娘娘娘娘娘!”她撞进门里,燕雀似的,“娘!您得救我!”
“什么年月了,还喊娘娘呢。”一位裹着玄狐围颈的妇人坐在八仙椅上,不紧不慢道:“咱家可没皇上。”
柴忍冬被灶火烟气熏了一脸,也顾不得擦,“那哪能让您当娘娘呢,否则后宫还有活路吗!”
灶上热着好几座锅子,妇人边看火边瞧着一本洋文书,见女儿逃难似的闯进来,略抬了抬眼皮,“再有几岁就要成年了,去了一趟上海,愈发没个礼数。”
“您这话现可不好使了,我去上海时可听人说,当年您为一味药方子捏着柳叶刀追着我爹在南京路跑了仨来回……”柴忍冬把包袱搁进一只大菜篮里,正要逃,看见灶台上的东西,“呦,一品锅!娘我能吃一口不?”
“那是年菜,入了夜才能吃。”妇人翻过一页书,“旁边锅里热的是栗子。”
柴忍冬喜上眉梢,揭开锅盖刚要下手抓,只听厨房外传来一道男声:“冬儿!你又拿你弟弟试药了是不是?”
声音不大,甚至略显柔和,底色却透着威严,柴忍冬打了个抖,脱了鞋就往窗外翻去,“娘我走了啊!您男人来了帮我拦着点儿!”
“柴小姐好走。”妇人淡淡道:“您在八大胡同的账条儿昨儿刚送来,今儿过年,给贵爹娘省些钱罢。”
柴忍冬的声音已经跑远了,“哎呀风太大了我听不见!”
门帘再次被掀开,进来的男人长得并不十分英俊,略飞灰的鬓,却得益于年长,显得清澹温重,他将一只手炉塞给妇人,“天凉,炉烟伤身,夫人又何必非要下厨。”
“你闺女跑了。”妇人忙着看书,头也不抬,指了指灶台旁边的菜篮子,“你儿子在那昏着呢。”
“不像话。”男人声音严厉,面上却不像是动了怒,“束薪才两岁,哪有拿这么小的孩子扎针试药的,我看还是这些年拘的她少,没学会半点谨致之风……”
“我怎么觉着是你给惯的。”妇人翻过一页书,“忍冬还有半年才满十六岁,你就急着给带到上海去进药材,当年那些轻狂事悉数被她听了去,你这当爹的再想拿乔可就难了。”
男人低头给小儿子把了脉,确定无虞,便去揭锅盖,父女二人动作如出一辙,“我看夫人这一品锅做的不错。”
“我看柴先生你这话题转移的也不错。”妇人把书放下,托着腮,寻思了片刻,“我想着等天气再回暖些,就把这食材方子交给忍冬,她这丫头要养成闺秀的样子怕是难,女红厨艺这些台面上的东西,还是要略装一装。”
男子听着,面上就有了些笑意,“夫人向来不屑做伪,倒是在丫头这里栽了清白。”
“怎就不屑作伪了。”妇人看向丈夫,是极美的一抬头,“手段而已,身正便好。”
他们夫妻二人此时一站一坐,看样貌,并不十分登对,男子已逾不惑之年,女子看起来却不过双十有余,且容色极艳。她作着京城妇人的常见打扮,沿循了前朝的老样式,嘴唇却涂得细致,非是上海人才能认得,那正是永安百货公司才买得到的蜜丝佛陀口红。
男子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仿佛透着少年意。他这次带长女去上海,说不得有些故地重游的意思。当年他独自前往上海看诊,患者是位住在法租界里的老人家,是陈年的病根了,因为儿子娶了一位中国太太,对中医增添许多敬重,沙龙的宾客里有一位顾姓外交官,和柴氏有几分旧缘,便备了帖子送到北平去,言辞殷殷,请柴氏家主走一趟上海。
同时抵送柴府的还有天算子的讨债信,随信附着一枝桃花。
等到了上海,他便明白了天算子那天价卦钱到底是什么名目。法国老太太膝下有一孙女,刚刚留洋归国,他被佣人领着走进公馆,看到庭院里有位姑娘蹲在地上,正在解剖一条狗。
小姐,小姐这狗昨天太太刚命人稳妥葬了,您怎么又给挖出来了?佣人慌了神,连忙朝他鞠躬。先生别见怪,这狗是被汽车碾死的,我家小姐留学学的是西医……
母亲和父亲去巴黎了,下月才回,你不说,她怎会知道。姑娘站起来,穿着一身骑马装,用有些生疏的上海话问他:侬便是来给我阿奶瞧勿适宜的大夫?
佣人忙道:这位是柴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