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1 / 1)

本以为这次必得被问责了,不想大长公主却道:“是你自己招惹人家在先,被打也是活该。我在楼上,可都看得清清楚楚。”

啊?母亲怎么向着裴令漪?临清震愕抬眸,困惑极了。

“你就是裴令漪?”大长公主问,声如清泉泠泠。

公主看她的目光十分柔和,还似有几分长辈对小辈的慈爱,一点儿也不像临清对她那样深恶痛绝。令漪心中微讶,镇定福身:“是,妾见过贵人。”

书坊二楼雅间的窗边,裴令璋担忧地探出身来张望。大长公主淡笑道:“你倒是个乖觉的,伶牙俐齿,很有你父亲当年的风范嘛。”

她提起父亲时并没有传闻中的厌恶与震怒,令漪心间微惑,暂未开口。大长公主又道:

“不过裴娘子,今日虽是小女出言不逊在先,但她毕竟没有伤人。你的奴婢把我女儿打得这样重,以下犯上,以卑犯尊,你打算怎么解决呢?”

令漪沉思不语。

宁灵应是奴籍,大魏等级森严,依照《魏律》,奴婢打良人罪加二等,殴主人及主人亲属死罪,更别说是临清县主这样的皇亲国戚。

但宁灵今日是为了保护她,她怎可能忘恩负义地把宁灵交出去?遂道:“此非说话之地,请贵人容妾回家后与家兄商量,来日妾会带着这婢子登门,向贵人致歉。”

“届时,怎么处置就依贵人做主吧。”

就这么简单?

临清怒气冲冲:“不成!”

但生气归生气,她很快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打压晋王府的机会:“士庶天隔,何况是奴婢!这贱奴竟敢动手打我,颠倒尊卑,你须把她手给我砍了,让嬴澈亲自上门道歉!”

对方以权势压人,竟提出如此残忍的要求,连簇玉都不禁暗暗揪心起来。可那处于风暴中心的小丫鬟却没有半分表情,黑眸黯而无光,像暂时失去悬丝控制的傀儡,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令漪也微变了脸色。

“这恐怕不能够。”她不卑不亢道。

“阿灵是护主心切,若非县主拦着不让我走,她也不会动手。其次,阿灵幼时受过一些刺激,不懂得人情世故,只是认为我有危险才下意识保护我,并非故意要殴打县主。”

“不是故意的就可以动手吗?”县主怒而反驳。

令漪没有看她,而是仍旧向着大长公主道:“再者,她是我带出来的,若犯了错也该我来承担。三日后我会带着她上门致歉,届时再请公主 提条件吧。”

她维护宁灵的时候,宁灵也没有任何反应。临清却是火冒三丈了:“你敢!”

一个奴婢敢打县主,便是拉去砍头也不过分,裴令漪竟想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

还欲上前与裴令漪争个高低,却被母亲拦住:“行,就按你说的办。”

公主再未看楼上的青年郎君,拉着女儿登车,立在车上居高临下地对令漪道:“裴氏,记得你今日说的话。我等你上门。”

“妾恭送贵人。”令漪谦卑地垂目,心中却长舒一口气。

“母亲,你怎么这么护着那个姓裴的啊!”

刚走远了些,车中,临清县主便忍不住抱怨开了,“她纵容奴仆行凶,把女儿打成这样,您都不为女儿做主……”

“自己技不如人,还嚷嚷什么?”公主语气严厉,一手去接奴婢递来的创伤药,“我早就同你说过,你那三脚猫的工夫是不成的,别一天到晚在外耀武扬威,碰见真正的高手有你的苦头吃。你从前总不信,现在信了吧?”

“你应该庆幸,今日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人家没想要你命。连个小丫头都打不过,还真有脸在大街上大吵大闹……”

冰冰凉凉的药膏,被母亲丰满如莲花瓣的手,轻柔地抹在两颊,淡化了那股热辣辣的痛楚。

临清既羞愧又委屈,气倒稍稍去了些。她小声地嘀咕:“那女儿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您?我,我就是气不过……”

气不过裴慎之让母亲丢尽了颜面。为一小户女,竟然拒绝天子胞妹、一国长公主,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气不过,因为他的拒绝,母亲便被皇帝舅舅指婚给崔景这样的负心汉是的,那样的懦夫,根本不配被她称作父亲!明明心有所属却不敢像裴慎之一样拒婚,反过来怪罪母亲拆散了他和他心爱的表妹,一味冷落她和母亲,还纵容他的庶长子欺负她……那也是她的兄长,怎能这样对她呢?

虽说那裴慎之也是个瞎眼的,可单论做丈夫这一点,那真是比崔景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你懂什么。”公主神情极淡,“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我早就释怀了。否则,我若真纳了那罪臣,又何来的你?”婉玉,也就比裴令漪小一岁而已。

那个人于她,是年少时的绮梦,也是顺风顺水了十五载后第一次遭遇的挫折。

当初她用尽一切办法逼婚不成,便求到皇兄处,但皇兄说人家既有婚约在前,不应棒打鸳鸯,劝她放弃。生平第一次,她以为自己那无所不能的权力在他这儿碰了壁,自然耿耿于怀。

再后来,就是他出事的时候。她本想借机落井下石,可那人又确是清正无可指摘,便想为他求情。可皇兄依然没有留下他的命。

再铮铮如铁的傲骨,也还是被天子的铡刀折断了。

于是才知,原来不是权力不能使他屈服,是她的权力不能。

所以她才要往上爬,要命运为自己所主,要随心所欲,要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临清却红了眼睛,依赖地依偎进母亲怀中:“不会的,我是母亲的女儿,不管母亲嫁给谁,我都会投胎到母亲肚子里的……”

这个女儿固然刁蛮任性,到底是心疼自己的。公主欣慰地笑了,点了点女儿的额:“那你同裴令漪可要是姐妹了,怎么还想着整天找人家的麻烦呢?”

“以后别再欺负人家了,听到没有?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那临清不情愿地撇撇嘴,这回确是听了进去:“女儿遵命。”

这厢,令漪已经进入书坊,同堂兄会面。

裴令璋先仔仔细细问过妹妹情况,得知她并未吃亏才放下心。

静默一息之后,他有些忐忑地问:“溶溶,方才那位贵人是……”

给对方抄了三年经也不知晓对方身份,那便是特意瞒着他。

若真只是叫他抄经还好,可是为的别的……好歹是读书人,他并不愿为人面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