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皇子带头,陈绍便抬脚也站过来,余下的人便按照官位高低依次过来。

这是一卷长画轴,从京城正西门为起,描绘的景致倒不敢说多好,运笔也一般,但胜在栩栩如生。

一开始还沉默的殿内虽然大家脚步的移动,渐渐的低声议论而起。

那日的事这里的官员们自然都没有亲眼去看,但多多少少都听说了,此时此刻画作展现在眼前,颇有几分身临其境的感觉。

卢思安不愧是卢捷的子孙,勾勒描画的细致,连马儿头上戴着白花都没有草草了事。

举着灵的,打着幡的,抬手拭泪的,神情木然的,垂首的,还有那被人抱在怀里的孩童神态也是随着行走不断变化,或者抬手够飞扬的白幡,或者揉眼睛,或者吃手指,憨态可掬。

路旁的人男女老幼神态亦是不同,惊讶的探问的,还有抢酒人的醉态更是惟妙惟肖。

晋安郡王看着不由抿嘴一笑。

大皇子原本走的很快,眼角的余光看到晋安郡王走的很缓慢,便也放慢了脚步,看着晋安郡王一点点的在画卷上看,似乎怕遗漏了什么,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下。

他讨厌看画!就好像舆图一般!但凡是线条勾勒的这些东西在他眼里都是厌恶!

但是他如今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大皇子抬起头,带着几分倨傲将视线认真的落在画卷上。

找到了!

晋安郡王的脚步微微一停,视线落在画卷上的一处,乱乱的小小的人群中,那娘子正伸手抚摸马头,虽然戴着幂篱,但他依旧一眼认出来了。

卢思安画的的确比不上其祖父的精妙,那娘子的风华就是幂篱也遮挡不住的,瞧瞧在他的笔下,竟然成了平平。

这里应该再高一些,这衣袖也要宽大一些,就算是幂篱也不至于涂的一抹黑,至少应该是隐隐可见其面容的……

“殿下。”

身旁有人轻声提醒道。

晋安郡王站直身子,看了陈绍一眼点点头示意,继续走去。

看得什么?这么出神?

陈绍不由也凑上去瞧了瞧,没见有什么特别啊。

画轴很长至正东门结束,接下来就是墓前的热闹,以及空中绽放的烟花。

“画的怎么样?”皇帝的声音在御座上飘下来。

画的不怎么样,但是画的却实在是太可恨了。

高凌波几乎咬碎了牙。

图画歌舞永远比诗词描述更直观,也更让人震撼。

如果这件事仅仅是用一张奏章描述,无非是冷冰冰因为阅读人不同而感情不同的文字而已,但如果用图画呈现出来,就能给皇帝直观的冲击。

浩大的送葬队伍,密密麻麻的围观的人群,整个京城的喧闹跃然纸上,这给每年只有一两次可以出宫,且目的地是几里地外的御苑的皇帝来说,带来的感觉是极其震撼的。

他似乎跟着这幅画将当日的场景走了一遍,也能体会到身在其中的感觉。

“民情忧愤,十人观九人哀,从西至北,涌涌不绝困堵道路,纸钱如雪,白幡如林,满城尽谈茂源山。”

“……臣曾有所闻而私查此事,却不想被姜文元之辈挟功要挟欺瞒陛下,终生民怨,下被欺压不得诉,上不得听,今离京之际,亲见民自告天认英魂,罪臣不忍让陛下蒙受不白之怨,为证姜文元欺君慢天之罪,不惜越分言事,如有所济,甘愿乞斩臣于宣德门外……”

卢思安的奏章被内侍高声的在殿中朗读,让看完画卷的官员们再次沉默不语。

“你们说说,卢思安画的怎么样?”皇帝又问道。

大皇子很想迈步出来说两句什么,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候如果说画的好赖,那纯粹是敷衍之词,毕竟皇帝问的本意不是这个,但如果要说别的,更不合适。

前日师父已经讲课教过他,话要少说,自己如果没有把握的事,千万不要说。

犹豫间,晋安郡王已经迈步出列了。

“陛下,卢思安画的不怎么样。”他说道一面笑了。

殿中所有的人视线或明或暗的都看向晋安郡王,多多少少有些难掩惊讶。

亲王上朝很多时候都是摆设而已,不像大皇子是作为储君培养可以论证,这一点晋安郡王显然也很明白,所以私下可以和皇帝论对,但在朝堂上从不当着朝官们的面这样公开说自己的意见。

今日这是第一次。

皇帝看向他,神情看不出喜怒。

“陛下还记得臣给陛下画的三山五岳行走图吗?”晋安郡王神情轻松,依旧带着几分笑意说道。

什么图?在场的官员们都有些不解,皇帝的面色则是微动。

“臣不太懂画,但也知道卢思安画的一般,比臣好不到哪里去。”晋安郡王说道,视线看向还被内侍们展开的画卷,“但是,臣看得出他用了心,就如同臣当初给陛下作的画一样,感同身受,以其眼着其笔勾勒而来。”

用了心!

这就是评价!这就是对画也是对这件事的评价!这就是皇帝陛下要听的评价!

这一句话,撕开了这个画卷,将画卷背后的事摆在了大家面前。

方玮!

你真是活的太自在了!竟然敢多管闲事!

高凌波难掩神情惊愕的看着晋安郡王,心里咆哮。

他不是对这句话感到震惊,他震惊的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这句话一定会有人说,但应该是陈绍一党的人来说,而不是这个毫不相干的郡王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