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视线模糊一片,她的样貌不再清晰,可字句入了心,还是如针刺一般。她忘了呀,他怎么还能记得。
“真的放得下吗?”他这么喃喃的开口,只见那女子粲然一笑,“你看,阳光出来了,阴影被湮灭了。”
阳光,他忽然觉得极其碍眼。那女子的身形渐渐涣散,他甚至抓不住她的手臂,像是轻盈的泡沫,在他眼中消逝,不曾留下半片痕迹。
他站在阳光里,哭的泣不成声。泪水淹没了炙热的心,她离开了,再也见不到了。他的心很痛,很痛。
从未有过的麻木与刺痛交织,他挣扎着去紧握阳光,换来的是泡影。她或许永远不知,曾有一个人,默默守护她,一生一世。
一把伞落在脚边,他不曾抬头看一眼,无知无觉,神情漠然。他闯了阎王殿,不过是为了逃出囚笼,等与她的重逢。
盼着陪伴她长长久久,奈何岁月无情,支离破碎,化为泡影。苍天不公,他深情若此,为何不得善缘。
“她知道的,所以你没必要愧疚。”东风开口,阳魅却猛然抬头,看着那消失的地方发呆。
“她怎么可能知道,我从始至终是一个人罢了。”一个人悄悄的爱,悄悄的隐匿,悄悄的躲藏,悄悄的守护,悄悄的赴死,无声无息。
甚至未曾和她有过许多回忆,也不会让她注意。
眼前蓦然展开一副水墨画卷,阳魅痴痴望着,熟悉的江南水乡,温润如水木年华,那蓝裳女子笑得明媚,三月的阳光不及她的温婉。
他怯懦的跟在她的身后,眼中是茫然与恐惧。可她似乎不嫌弃自己的脏污,还不时伸手抚摸他的额头。
他忐忑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她不紧不慢温软的语气让他破碎的心安宁。那些黑暗的过往,暗无天日的囚禁,漫无目的的逃亡,一点点磨碎生存的渴望。
她出现了,带着笑,扶起他跌落的尘埃,将他放在阳光下。夜里总会默默点一盏灯火,替他燃起明亮的光。
他满心欢喜,陪伴她无忧岁月。后来,少女有了哀愁,不再喜形于色,不再无话不说。会成日成日的发呆,疏远他躲避他。
他开始彷徨,害怕自己做了不可饶恕的事。却从下人口中得知,她爱上了一个人,愿意用一生去赌。
她是个剔透的女子,是他见过最美丽聪慧的。可他不是她的心上人,只能默默守望。看着她憔悴,萧瑟,枯朽,换不来一场挚爱。
她爱的义无反顾,
可惜剩下的是经年的寂寞。她哪里知道那个人啊,不过是开始施了小惠,让她一颗心扑上去。
欢欢喜喜。
他看着她出嫁,红衣倾城,他一个人躲在檐下,饮了一壶又一壶的酒。她开开心心嫁人,想象着花好月圆。
可当他酩酊大醉,却有一人温柔的用手帕为他擦拭,低声呜咽。他听到她的声音,如同风中飘絮,消散。
他醒来昏沉,什么也不曾记起。如今,他听清了,那是“我无法给你一生,也无法回应你的爱恋。只能装作若无其事,我若幸福,你必会同喜。”
从此再无人为他燃灯,她后来回过几次府,每次匆匆一别,再见不知何年。他也越发闲散,每每望着那旧物,失神。
而她,偶尔想起自己,却也不会打扰。一生何其短,她终是陨了命,也不曾和自己哭诉过一回。
阳魅笑,原来他每每失意她都默默看着,却不愿坦诚,他小心翼翼,她却恍若未闻。一场痴爱,可笑可叹。
她会在乎吗?她爱的不是他啊,他在奢望什么。阳魅万念俱灰,水墨画卷戛然而止,他还在笑,声音越发哽咽。
第172章 初相逢(八)
“阳魅,放下执念。”冷冰冰的声音落下,他抬起湿润的眼眸,抬手遮挡碍眼的阳光。
他终于还是等不及在阳光到来之前护住她,害她香消玉散。他刚刚拼命追寻的时候,便一直在想,带她躲到无人的地方,藏起来,与她一起守着最后的安稳。
可惜来不及,他费了那么多心力,吸食元气,修炼邪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重见,可以和她有很多的以后。
终究只是执念吧。
他抬眸,眸色沁凉。“执念?你们这些捉妖师,整天只会冠冕堂皇的瞎扯,未曾念过,才从未有执。若有朝一日你心爱之人死生不见,而未能疯魔,想必冷情若此,必会尝尽孤独。”
却见阳魅掌心幽光动,化形为刃,此兵器名唤夙寐,挥动时如银铃过耳,思念声催。霎那间厉鬼哀嚎,不绝于耳。
鹤渡随手丢出一管玉箫,玉手翻转之间萧落于掌心。他弹指间幽幽绿光涌动,那刀刃锋芒虽利,却与那夙寐呈势均力敌。
一时间萧音流转,银铃声动。夙寐锋利无比,刀柄短小镂金,那玉箫身长莹润,持之轻盈若长风回旋。
短兵相接之际,夙寐侧转拂过玉箫身畔,发出叮的一声尖锐的敲击声。眼见夙寐要截住玉箫的前路,那鹤渡突然长袖一翻,手中玉箫竟是腾空而起,似风中摆尾,在空中游吟。
缕缕萧音不绝于耳,那幽绿色的光芒层层叠叠,随着音符滑落,夙寐的去势瞬间被阻了下来。
那些音符仿若有了灵魂,在夙寐的周身凝结,围堵。夙寐苦于围困,即使刀锋凛冽,也还是难以斩断柔若无骨的萧音。
软硬相博,却是至刚难克。鹤渡挑眉,嗤笑,“听说你闹过地府,原来也不过如此嘛,看来是阎王太废物了些。”
闻言,阳魅抬眸,他的眸子还含着水光,面色阴婺的厉害。“本座倒不知君与阎王,谁更像个废物。”
他伸手在唇边轻轻呼了一口气,哨音动,那夙寐也随着他的节奏飞舞。上下翻转之间,那原本柔若无骨的萧音竟然寸寸齐根斩断,凌乱成尘。
鹤渡神色蓦然一冷,想不到还有两下子,倒也不是浪的虚名。听说他单挑阎王殿,狂妄至此,也该受受教训。
他才不是什么人都惹得起的。鹤渡手中音符迭起,玉箫随着他的动作起伏,泠泠战音起,如万兵列阵,风声呼啸。
那萧音仿若有魂,随他心意变换,列阵。他唇角含笑,眉梢轻挑,笑盈盈的望着夙寐。终归是嫩了些。
“阳魅,不知你可听过这十面埋伏?”
一声轻呵,却见阳魅不紧不慢,眉目咸淡。手中夙寐刀锋嚯嚯,似要饮血食肉。那阵法乍看不然,其实另有玄机。
音符列阵,玉箫为引。以吹奏者心意变换阵势,令入阵者迷途。最后沉浸在惊惧之中,气绝身亡。
萧音虽美,有时亦如穿肠毒药,终成离殇。阳魅侧耳,扬眉,“百闻不如一见,今日倒想试试,是你的音符柔软还是我的夙寐锋利?”
他片刻未曾犹豫落入阵中,眼前音符汇聚成绿色浓雾,将他包裹其间。鹤渡擦了擦嘴角,那里一滴浅浅的血痕,颇有些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