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1 / 1)

招魂 徐鹤雪孟云献 2329 字 7个月前

即便他不言,张敬也已洞悉他在官家面前究竟是如何自处的,“我要做些什么,要如何做,都?与你无关,我是官家的臣子,亦是大齐的臣子,我为君,也要为国,我做不到?与你一般,净捡官家喜欢的话说。”

“张崇之!”

孟云献生怕他说这样的话,仅仅只是“同僚”二字,孟云献尚未出口便已经先为此自伤,他惯常是能?忍的,过了这十四年的贬官生涯,他变得比以?往更能?忍,可?当着这个在他心?中依旧万分重要的旧友的面,他的能?忍也变得不能?忍,“十四年前,我整顿吏治的后果是你与我两个人割席分道,是你失妻失子,一身?伤病……不是我变了,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我知道有些事急不来。”

孟云献与他对峙着,半晌,他闭了闭眼,几乎是出乎张敬意料地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崇之,君仁,臣才直。”

为君者仁,为臣者才敢直。

若君不仁,则臣直,也无益。

定风波(四)

正元十九年十月初一?, 皇帝就登闻鼓院“重阳鸣冤”一?案下敕令,以藐视新政, 舞弊害命为名, 治罪国舅吴继康。

太师吴岱在永定门长跪以至晕厥,吴贵妃数次求见皇帝皆未能得见天颜。

这一?日,下了好大一?场雨。

云京城市井之间热闹不减, 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赞陛下明德公正, 自发为枉死的倪青岚烧纸。

而当日在鼓院与倪素一?同受刑的三十六名书生?则趁此寒衣节,为倪青岚亲写表文, 点香烧纸。

“霁明兄, 若你泉下有知,心中是否有所宽慰?”何仲平一?面烧掉自己写的表文, 一?面抬起头,香案后漆黑牌位上, 冰冷的金漆字痕立时刺得他眼眶泛红,“官家肯治吴继康的罪,那便一?定是死罪,可是霁明兄……”

他喉结滚动一?下,“我只恨他的命,也换不来你重活。”

“何兄, 万莫如此伤怀,今日是咱们这些人真?正该提振精神的时候,想必霁明兄在黄泉之下,今日也该是高兴的。”

一?名贡生?伸手拍了拍何仲平的肩, 说着又将?自己写的表文烧了,“霁明兄, 虽然你我此前?并?不相识,但四?海之内,我等与你皆为孔孟门生?,我读过你的诗文,知道你的为人,愿尔来生?,倚鲲鹏之脊背,从心之志,扶摇千万里?!”

他说着,起身点香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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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屋子不大,挤满了人,还有人干脆站到了檐廊里?,众人点上香,一?同朝香案后的牌位作揖。

他们这些人都受过杖刑,走路并?不方jsg便,但每个人都强撑着从榻上起身,走出屋舍,步履蹒跚地相携着来到倪素这里?,烧纸祭奠。

倪素身受十六杖,其实很难站起身,但她还是请蔡春絮替她换上一?身缟素,咬着牙起来给兄长烧了两?件寒衣。

也不知道是铜盆里?的纸灰熏得,还是身上的伤太痛,倪素眼皮时不时地抽动一?下,满额都是冷汗。

她松开蔡春絮的手,向众人施礼:“多?谢诸位今日来此祭拜我兄长,当日在登闻鼓院,是诸位让小女知道,这世?间公理终在人心,而人心不死,公理不死。”

“兄长生?前?不善交游,挚友零星,但他死后,却有诸位为他不平,为他奔走,小女以为,即便生?死两?端,兄长在天有灵,也算与诸位相识为友。”

“倪姑娘所言甚是,生?死两?端又如何?经?此一?事,吾等与霁明兄,可堪为友矣!”一?名举子弯腰还以一?礼。@无限好文,尽在文学城

他们身上都有伤,也并?未久待,祭拜过倪青岚后便都陆续离开了。

“阿喜妹妹,快回去躺着吧,你这身子,能站这么一?会儿工夫已是十分不易了……”蔡春絮看见倪素身后的衣料被血液洇湿,便招来玉纹与她一?块儿搀扶着倪素。

一?脚将?要迈出门槛,倪素忽然回头,香案上白烟缕缕,兄长的牌位与母亲的牌位立在一?处,她抿起泛白的唇,眼圈微湿。

“官家今晨赏赐的伤药在哪里??玉纹快些取来。”

蔡春絮才将?倪素扶到床上趴着,便火急火燎地使唤玉纹。

今晨正元帝治罪吴继康的敕令一?下,便有宫中的内侍带了皇帝的口?谕前?来,夸赞倪素为兄伸冤之勇,有贞烈之风,又赏赐了一?些金银布帛,与宫中上好的伤药。

伤药虽好,上药的过程却极其折磨,倪素疼得神思混沌,紧紧地抓着软枕,听见蔡春絮在一?旁说了句:“阿喜妹妹,这便好了。”

蔡春絮不是第一?回见倪素身上的伤,可每回见了,她都觉触目惊心,她将?倪素的衣衫整理好,坐在床沿用帕子擦了擦倪素额头的冷汗,说:“到如今,你可算是熬过来了……”

她不禁有些鼻酸,“你去了半条命,好歹是为你兄长讨得了一?个公道。”

“所以蔡姐姐,我很高兴。”

倪素的嗓子仍是哑的,窗外雨声?淋漓,而她嗅到这股湿冷的草木清香,只觉沁人心脾。

蔡春絮看她半睁着眼,脸颊抵在软枕上嗅闻雨气的模样,她不由伸手摸了摸倪素汗湿的鬓发,轻声?道:“阿喜妹妹,你是我心中最敬佩的姑娘。”

倪素笑了一?下,“蔡姐姐是我在云京遇到的,最好的姐姐。”

“如今你什么都可以放下了,那就好好睡上一?觉吧,等你醒来,我陪你用饭。”蔡春絮也不由露出笑容,随即起身出去。

房内安静下来,倪素闭着眼,喃喃似的唤了一?声?:“徐子凌。”

“嗯。”

隔着一?道屏风,有清浅的雾气凝化出一?个人的身形。

倪素的手紧紧地抓着被子的边缘,却没有睁眼,“吴继康真?的会是死罪吗?”

皇帝虽下了敕令,但今日还在议罪。

“官家金口?玉言要重推新政,而吴继康的罪名中有‘藐视新政’一?项,此项便已经?定了他的死罪,今日虽还在议罪,但我想,议罪的重点也不过是处斩之期。”

徐鹤雪坐在软榻上,背对着那道素纱屏风,“还有……”

“还有什么?”

“也许处斩之期不会那么快,因为治罪吴继康很可能只是一?个开始,官家也许要先处置谏院与翰林院的一?些官员。”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