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虽是武职中的最高官阶,但比起朝中文臣,实则权力不够,何况如今苗太尉因伤病而暂未带兵,他即便是真有心为自己?的儿子谋一个前程,只怕也在朝中使不上这么?多的手段。
“其实我也听?蔡姐姐说起过,她郎君性子温吞又?有些孤僻,本来是不大与外头?人来往的,也就是做了大理寺的司直才?不得不与人附庸风雅,除此?之外,平日里他都只愿意待在家中,又?如何肯去那叶山临的宴席畅饮?”
倪素越想越不可能。
她有些记挂蔡春絮,但看徐鹤雪魂体仍淡,他这样,又?如何方便与她一块儿出门?
“徐子凌,我再?多给你点一些香烛,你是不是会好受一些?”倪素起身从柜门里又?拿出来一些香烛。
“谢谢。”
徐鹤雪坐在榻旁,宽袖遮掩了他交握的双手。
外面的天色渐黑,倪素又?点了几?盏灯,将?香插在香炉里放在窗畔,如此?也不至于屋中有太多烟味。
她回转身来,发现徐鹤雪脱去了那身与时节不符的氅衣,只着那件雪白的衣袍,即便他看起来那样虚弱,但坐在那里的姿仪却依旧端正。
只是他的那件衣裳不像她在大钟寺柏子林中烧给他的氅衣一般华贵,反而是极普通的料子,甚至有些粗糙。
这是倪素早就发觉的事,但她却一直没有问?出口。
然而此?时她却忽然有点想问?了,因为她总觉得今日的徐子凌,似乎很能容忍她的一切冒犯。
“你这件衣裳,也是你旧友烧给你的吗?”
她真的问?了。
徐鹤雪闻言抬起眼睛来,他微动?了一下唇,看着她,还是顺从地回答:“是幽都的生魂相赠。”
他很难对她说,他初入幽都时,只是一团血红的雾,无衣冠为蔽,无阳世之人烧祭,不堪地漂浮于恨水之东。
荻花丛中常有生魂来收阳世亲人所祭物件,他身上这件粗布衣袍,便是一位老者的生魂相赠。
倪素不料,他竟是这样的回答。
她想问?,你的亲人呢?就没有一个人为你烧寒衣,为你写表文,在你的忌辰为你而哭?
她又?想起,是有一个的。
只是他的那位旧友,到底因何准备好寒衣,写好表文,却又?不再?祭奠?
倪素看着他,却问?不出口。
“月亮出来了。”
倪素回头?看向门外,忽然说。
徐鹤雪随着她的视线看去,檐廊之外,满地银霜淡淡,他听?见?她的声音又?响起:“你是不是要?沐浴?”
一如在桥镇的客栈那晚,徐鹤雪站在庭院里,而他回头?,那个姑娘正在廊上看他。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徐鹤雪总觉得今夜被她这样看着,他格外拘束。
月光与莹尘交织,无声驱散生魂身上所沾染的,属于阳世的污垢尘埃,在他袖口凝固成血渍的莹尘也随之而消失。
他的干净,是不属于这个人间的干净。
倪素看着他的背影,想起自己?从成衣铺里买来的那些男子衣裳,他其实长?得很高,只是身形清癯许多,那些衣袍显然更适合再?魁梧些的男子。
徐鹤雪听?见?廊上的步履声,他转身见?倪素跑进了她自己?的房中,不一会儿也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又?朝他走来。
她走得近了,徐鹤雪才?看清她手中捏着一根细绳。
“抬手。”
倪素展开细绳,对他说。
徐鹤雪不明所以,但今天他显然很听?她的话,一字不言,顺从地抬起双臂,哪知下一刻,她忽然靠他很近。
倪素手中的细绳缠上他的腰身,徐鹤雪几?乎能嗅闻到她发间极淡的桂花油的清香,他的眼睫轻颤,喉结滚动?:“倪素……”
“我欠了考虑,那些柜子里的衣裳尺寸不适合你,我也没问?过你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式样,也是我那时太忙,成衣铺掌柜的眼光有些太老,那些衣裳我看着倒像是四五十岁的人才?会喜欢的。”倪素仍在专注于手中的细绳。
“我并不在意,你知道,我若还在世,其实……”
徐鹤雪话没说尽。
倪素知道他想说什么?,十五年前他死时十九岁,那么?若他还在世,如今应该也是三十余岁的人了。
她抬起头?,朝他笑了笑,“那如何能算呢?你永远十九岁,永远处在最年轻而美好的时候。”
年轻而美好,这样的字句,徐鹤雪其实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用来形容他自己?,可是他面前的这个姑娘,却是如此?认真地对他说。
他剔透的眸子映着檐廊底下的烛光,听?见?她说“不要?动?”,他就僵直着身体,动?也不动?,任由她像白日里为他洗脸时那样摆弄。
“给你量好了尺寸,我便自己?为你裁衣,你放心,我在家中也给我母亲做过衣裳,父亲虽去的早,jsg但我也做过寒衣给他,一定能做得好看些。”
倪素绕到他的身后,用细绳比划着他的臂长?。
“其实你不必为我裁衣,我,”此?刻她在身后,徐鹤雪看不见?她,却能感受到她时不时的触碰,“昨夜冒犯于你,尚不知如何能偿。”
“你如今肯乖乖站在这里任我为你量尺寸,就是你的偿还了。”
“我记下这尺寸交给成衣铺,让他们多为你做几?件,但我是一定要?自己?做一件衣裳给你的。”
倪素不明白,为什么?他这样一个人在十九岁死去,却无人祭奠,连身上的衣裳都是幽都里的其他生魂所赠。
他活在这人间的时候,一定也是在锦绣堆里长?大的少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