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并?不担心自己丢不丢官位,我只是在想?,若我从居涵关监军的位置上下?去?,那么吴岱与南康王便有机会安插他们的人来,于是我暗中与吴岱周旋,我想?着,先拖住他。”
“我从来不干涉玉节将军的任何决定,我甚至不需要他通过我的任何同意,这大约是玉节将军除我是张公门生外,另外一个信任我的原因,”潘有芳回想?起在居涵关的那些?日子,那个年少的将军意气?风发,还常会叫上他一块儿喝酒,“丹丘将领蒙脱来攻居涵关时,以青崖州徐氏满门的性命作为要挟,逼玉节将军投靠丹丘,玉节将军将计就计,率靖安军往牧神山诱敌,令谭广闻,葛让两路军策应来援,这道军令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发出?去?的,却又被我偷偷截回。”
“你为何截回?”
“是吴岱。”
“他看穿我的用意,以同乡之谊怀柔不成,便诱我父强占民田,诬他毒害官差,以我父性命为要挟,要我先令谭广闻增援鉴池府,再往龙岩。”
“时间上,是来得及的。”
潘有芳苦笑一声,“我受他胁迫,不忍我父因我而?死,便想?着既然来得及,如此也未尝不可,万一,鉴池府真有祸患,也算救了急。所以我便让杜琮去?见谭广闻,葛让则暂留辇池,只等谭广闻从鉴池府过来,我再将大将军令发出?。”
“可是那该死的谭广闻,”
他咬牙,“他竟然在往龙岩的路上迷路……”
“后来我才知,谭广闻迷路之际,吴岱遣来与我交涉的人,冒充我的信使,截住了我送去?给?葛让的军令。”
葛让在辇池毫不知情?。
牧神山的惨剧酿成,三万靖安军与五万胡兵全部覆没。
“原本要偷袭鉴池府的胡人却忽然偷袭了兵力不足的雍州,什么丹丘日黎亲王的书?信,什么丹丘王赐封徐鹤雪的诏令,全都是丹丘胡人的诡计!吴岱担心自己轻信日黎亲王的事暴露,便令三万靖安军死在了牧神山,就连守雍州的苗天宁,他也没有放过。”
暗藏心头多年的事此刻被潘有芳和盘托出?,他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位身着袍服,姿仪端正的孟相公,“原本的罪责我尚还担得起,可稀里糊涂的,这罪就越发滔天,然后,我就这么被绑到了他们的船上,与他们成为一丘之貉,您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是我,让我手底下?的窦英章赶去?牧神山,从尸山血海里,将玉节将军带回了雍州。”潘有芳回想?了一下?,“那时,他的双眼已经被胡人的金刀划破,不能视物,我很庆幸他不能视物,他昏迷不醒,我怕他清醒过来,在受刑之时,会对蒋先明说些?什么,所以我亲自……”
他唇颤了一下?,“我亲自给?他灌的哑药。”
“潘有芳!”
孟云献再捱不住,伞脱了手,他一把攥住潘有芳的衣襟,颤声jsg,“你怎么敢!你怎么敢那样待他!”
“我不那样待他,”潘有芳手中的伞也落地,雨水将他浇透,也浇得更清醒,“我全族都要死!孟公,事已至此,我对玉节将军的罪,唯有来世相赎,今生,我回不了头了。”
“我也想?过要做一个好?官,可是吴岱他害的我。”
潘有芳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孟公,我曾经立志为生民为天下?,可是我意志不坚,割舍不了太多的东西,做不了先贤圣人,我已经认命了,我拼命爬到这个位置,也终究免不了要与吴岱做一条线上的蚂蚱,您看,吴贵妃如今已有身孕,便是吴岱疯了,他也死不了。”
“我今夜对您坦诚,并?非是我作为一个罪官的自述,而?是出?于我个人对您,对张公的情?谊,”潘有芳平静地凝视孟云献,“您知道,官家不会杀吴岱,也不可能会为一桩十六年前的叛国案翻案,谁敢在这个当?口翻开此案,无异于对抗君父。”
“还有,”
潘有芳紧紧攥住孟云献的手,“孟公,害了玉节将军徐鹤雪的,难道只是我和吴岱吗?南康王当?初动不了您与张公,难道不会想?动徐鹤雪吗?您以为吴岱背后,到底是谁在撑腰?”
“若非是您与张公急于推行新政,何至于招来宗室不满,引得新旧两党争斗不断……您以为,宗室,吴岱,我,甚至是您与张公,我们谁能逃脱得了杀死徐鹤雪的这一桩罪责?”
此话?锥心跗骨,孟云献遍体生寒,他倏尔一把松开潘有芳,将其踢倒在地,“我有罪,我敢认!可你呢潘有芳?你敢吗!”
“我不会认。”
潘有芳眼睑发红,双手撑在雨地里,冷静地说,“孟公,十六年了,您何妨让它烟消云散呢?”
“徐鹤雪死了,靖安军都死了,您如此,亦无济于事。”
“想?想?张公,再想?想?您如今的处境吧,您好?不容易才回京,朝中从前与您结过怨的旧党官员还没有被您安抚好?,您若在此时敢为徐鹤雪鸣不平,不但保不住您宰执的位置,还会牵连全家性命,乃至与您相近的所有官员。”
“即便今夜我都与您说了,来日,我也不会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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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纷纷,噼啪不断。
潘有芳仰头,冰凉的雨珠不断扑落他的脸上,“我曾经也想?过要澄清玉宇,可谁也想?不到,如今,我却是要被澄清的那个。”
“可这天下?玉宇,真的能被澄清么?”
鹊桥仙(四)
雍州的军报一送到云京, 朝野上下几乎都松了一口气,正?元帝临朝理政, 令百官商议抵御丹丘事宜。
周挺押送犯官谭广闻回京, 还未入夤夜司,便被大理寺与审刑院的人截住,以天子敕令于众目睽睽之下提走了谭广闻。
“一定是咱们夤夜司中有人泄露消息!”晁一松愤愤道, “否则,他们怎会?知道大人你今日回京?我这就去将人揪出来!”
“回来。”
周挺脸色苍白, 这一路为护谭广闻性?命,他几次三番身受重伤, “你要揪谁的人?”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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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一松脊背一僵, 语塞。
“夤夜司,是官家的夤夜司, 你说?,你要兴师动众地去查谁?”周挺鬓边都是细密的冷汗, 声音虽虚浮无力,却仍有威慑。
审刑院的人与大理寺的人一块儿来,便说?明了其中定然有官家的授意?。
夤夜司中有人往上透露消息,便是官家在主动过问?此事,只怕在他们入京之前,就已经有人向官家进言了。
“这是使尊的奏疏, 速速差人送去宫中。”
官家没?有要见他的意?思,正?说?明官家不够信任他,也许是因为晁一松护送曹栋令有些人警觉起来,很显然, 他们已经将周挺当做是与孟云献为伍的人了。
不过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