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证’在前,民怨沸腾,他是令我受刑之人?,却并非是杀我之人?。”
徐鹤雪看着她,“他是个刚直的好?官,我的死,罪不在他,而是有人?利用了?他的刚直,使好?官杀我。”
“我知道,”
倪素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衣摆,“可我还是……”
她心中裹覆阴寒,即便身在火堆旁,她亦觉得?那股阴寒嵌入了?骨缝,隐藏在真相之下的人?太狠,太毒。
徐鹤雪完全可以憎恨蒋先明,可他没?有,他理智地面对自己的死亡,承受剐去血肉的剧痛,甚至为了?大局,他亦能摒弃前嫌,救蒋先明的命,与其一同追查代州粮草案。
“可能,是我狭隘了?。”
焰光在倪素眼底跳跃,她只要一想到身边这个人?生前所受的屈辱与痛苦,她便没?有办法冷静地看待蒋先明。
可他说的没?错,蒋先明是令他受刑的那个人?,却并非是真正杀他的人?。
“这不是狭隘。”
夜风吹拂徐鹤雪的长巾,他那样一双冷清的眼盯住她,“你从来不狭隘。”
她从不是一个狭隘的女子,她心胸宽仁,装着世人?的病痛,亦会为他,心中不平。
上一个为他不平的,是他的老?师张敬。
老?师已经死了?。
而眼前的她,
他想要好?好?保护。
火堆烧得?塌陷下去,又是一阵火星铺散开来,倪素倏尔回?神,一只冰冷的手已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身边带了?一下,躲开溅来衣摆的碎光。
他很快松开她的手。
但?倪素却觉得?那种被冰雪包裹的触感仍在,她抬起眼与他相视,不远处巡夜的兵士步伐整齐,撞得?甲胄声声作响。
“倪素,苏契勒的军营我一个人?去,”
倪素又听见他的声音,她看见他侧过脸,而月华朗照,他的周身莹尘浮动,整个人?便如幻象一般令人?着迷,“你听我的话,就在这里等我。”
迟了?整整十六年?,
他以鬼魅之躯,遇见这个女子。
在识得?他的污名之前,她先在流言之外,生死之外,识得?他这个人?,给他信任,为他辩白。
这世上,
无人?如她。
破阵子(一)
“我知道我不应该随你去, 倘若你身上没有那道禁制的话。”
倪素沉默许久,伸出手指轻点一粒浮动?的莹尘, 它?颤颤的, 一下子躲回他的衣袖底下,“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有时, 我于你而言,亦是?一柄刺向你的利刃。”
她不懂战事, 亦不会武,她理应留在这里等?, 但偏偏她是?困住他的禁制。
徐鹤雪一怔, 立时道,“我在幽都百年, 再回阳世必定要借助于你才?能维持自?身,你从来不是?刑罚。”
倪素笑了一下, “那是?什么?”
火堆久无人添柴,焰光渐弱,徐鹤雪沉思片刻,眉眼依旧浸透清冷的雪意,却答:“是?眷顾。”
“既然你这么说,”
倪素站起身, 她身上朱红的衣袍宽大,衣摆近乎拖地,随着夜风微摆,露出底下那一双沾着污泥的绣鞋, 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焰光暗淡下去的火堆令徐鹤雪仰起头也看不太清她的脸, 只听见她又说,“那我们就同?进同?退。”
“徐子凌,我不愿意做杀你的刀。”
世间以污名毁他者千万,而她不在其中。
夜愈深,徐鹤雪躺在营帐中的竹床上,外面的兵士巡夜的声响时而传来,而他还在出神。
帐中燃烛,明光灿灿,倏尔荜拨一声,烛焰闪烁一下,徐鹤雪轻抬眼帘,视线落在帐帘上。
她的营帐就在旁边,今日几番波折,又在玛瑙湖弄湿了衣裳,徐鹤雪请人给她煮了驱寒的药,又为她点了一柱安神的香,此时她应该已经沉沉睡去。
徐鹤雪闭起眼,满耳是?风沙吹帐,步履声繁。
翌日天还没亮透,魏家军的统领魏德昌便风尘仆仆地赶来秦家军的军营中,岂料他扑了个空,他的义兄秦继勋根本不在军营。
“什么?义兄他去见沈知州了?”
魏德昌不敢置信地瞪着段嵘,“那个泥鳅知州,义兄如?何敢寄希望于他?!何况咱们与他之间本就不合,他如?何会冒着得罪宋监军的风险来与咱们一块儿谋事?到底是?哪个奸妄小人在义兄面前浑说?!”
“什么奸妄小人……”
段嵘擦了擦额头的汗意,“魏统领,那是?咱们将军的幕僚。”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幕僚!”
魏德昌说着话,一个转身,刀柄拂开帐帘骂骂咧咧地大步出去,段嵘心道不好,连忙紧跟出去,岂料正见对面不远处的帐帘被一只手掀开。
那身着朱红衣袍,身姿颀长而挺拔的年轻人面上依旧裹着长巾,段嵘一见他,便在魏德昌身后朝他打?手势,示意他赶紧躲远些。
徐鹤雪瞥了他一眼,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