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1 / 1)

招魂 徐鹤雪孟云献 2662 字 7个月前

炉子上的茶水煮沸, 发出“呜呜”之声, 徐鹤雪手指的冷足以消解陶壶的烫,他面上一丝神情也无, 斟满一碗茶,抿了一口。

还是无味。

他只?能凭借尚未消失的嗅觉嗅得?它的一分淡香。

抬起头, 那道流苏帘子遮掩了在?床上安睡的女子的身形,她其实是习惯早起的人?,但今日却是个例外。

只?因昨夜从太?尉府中出来,她便临时起意,拉他去蒋先明府中一探究竟,却又因此而受了风寒。

蒋先明是出了名的清官, 家?宅也陈旧清贫,甚至不?如杜琮那个五品官的府邸来得?宽敞舒适。

“你能带我一块儿去吗?”

倪素还是担心这段距离会对他有?碍,她指了指书房檐瓦之上的脊线,“我可以在?那里等你。”

徐鹤雪颔首, 一手揽住她的腰身,踩踏树梢借力一跃, 步履极轻地落在?对面的屋顶之上。

值此深夜,蒋先明却仍在?书房伏案,徐鹤雪轻瞥一眼脚下的青瓦,他将倪素扶稳,令她站定,才俯身动作极轻地揭开一片青瓦。

书房中,蒋先明正与?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内知?说话。

“大人?,这账册也不?知?是谁扔来给您的,它分明就是一个烫手山芋,您这几月为了这东西?查来查去,那日还险些让人?拦在?瓦子里……”老内知?苦口婆心地劝告,“依老奴看,他们就是知?道官家?只?听?得?进您的谏言才将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扔给您,如今那杜大人?都?不?知?道是死是活,您查他的旧账,又有?什么?意思?”

“那日瓦子里的事哪里是冲我来的,分明是有?人?不?满苗太?尉上疏主战,故意给他使绊子呢。”

蒋先明冷笑,“我虽与?苗太?尉那个粗鲁的武夫一向不?对付,但他上的奏疏却是没错的,咱们大齐总不?能一直给胡人?交岁币过活,即便咱们想,胡人?欲壑难填,又岂能满足于此?”

“再说这杜琮,他失踪便不?能理他的旧账了么??十?五年的时间,底下竟有?十?几名官员风雨无阻地给他送钱,他呢,又给上头那几个不?具名的人?送钱,这些钱不?必想,定都?是民?脂民?膏!既是民?脂民?膏,我又岂能轻易放过这些蠹虫?”

蒋先明翻看着案上的账册,“孟相公如今推新政也只?拿出个‘厚禄养廉’之策,可我看厚禄根本无益于养廉,只?会令人?私欲更甚,到?头来苦的还是百姓。”

“照您的意思,孟相公这回……是怕了?”老内知?并?非只?是在?家?宅中整理琐碎事宜,他当年也是跟着蒋先明出任雍州知?州,长过见识的,自然也能在?这些事上说得?几句话,“十?四五年了,难道孟相公在?文县待得?已不?敢再有?当年那分锐气?可当年的事儿说起来,孟相公好歹只?是贬官文县,最凄惨的,还是张相公,十?几年的流放生涯啊……听?说身上还刺了流放的字,他妻子儿子死在?路上,如今回来的,就只?有?他自个儿了。”

徐鹤雪握着青瓦的手一颤。

重回阳世?的这段日子里,他并?非没有?听?过有?关于孟云献与?老师张敬的事,他知?道他死后,老师从大齐文臣的至高至显之境,沦落于流放路上。

刺字,戴镣,作为一个罪臣,颠沛多年,失妻失子。

这些,他都?知?道。

可这些话每每从他人?口中听?来,他心中总要为此而备受煎熬。

“张相公受此流放之罪,不?单是因当年新政有?失,还因他是……”即便只?是在?自己家?中,面对的是自己最忠心的老仆,蒋先明也很难说出张敬被流放的另一重隐情,实则是因官家?的迁怒。

张敬,是徐鹤雪的老师。

适逢太?师吴岱向官家?进献了一部由民?间颇负盛名的几位才子收录编撰的《新历诗集》,其中收录名诗共三十?一首,张敬与?其学生徐鹤雪互为应答的两首诗赫然在?列。

徐鹤雪进士及第之年jsg,张敬拆解其名其字写了一首《子夜》。

“冰魂雪魄”,是张敬给徐鹤雪的注解。

诗中字句无不?包含一位老师对于心中喜爱的学生的殷切盼望与?毫不?吝啬的赞赏,事实上张敬此人?从未如此外放地夸赞过自己的学生。

那首诗是张敬初闻徐鹤雪进士登科之时,高兴之余立时写下的诗作,本应无人?知?,但其另一位学生贺童收拾整理其诗作刊印时将此篇也夹在?其中,故而被传至坊间。

其诗曾被传扬一时。

徐鹤雪亦写了一首《竹心》回应老师的赞许,愿以竹为心,尝其韧,感其直,知?行一致,以报师友,以报家?国。

然,谁也未料老师与?学生相互应和的这两首名诗,会在?五年之后成为张敬获罪流放的关键所在?。

“冰魂雪魄”如何能用以形容一个身负叛国之罪,受凌迟之刑而死的罪臣?官家?盛怒,下敕令销毁《新历诗集》,并?严令若再有?编撰刊印此二首诗者,杖三十?。

这便是著名的“新历诗案”。

“新历诗案”后,张敬再非大齐宰辅。

蒋先明长叹一声:“孟相公其人?如何我其实看不?真切,他这人?太?深,但张相公为国为民?,即便徒罪流放,也仍受天下文生敬仰,其实我当初在?他回京时说那番话也并?非是刻意为难,只?是我若不?问?清楚,若不?让他当着众目睽睽与?旧事割席,只?怕官家?心中还要有?一番思量,他回来不?易,自不?能再出一回‘新历诗案’。”

“前月我去宫中查阅《百官历年政绩考》却不?成,后来才知?,是被要到?政事堂里去了,似乎是张相公要的,我看张相公是有?心整顿吏治。”

蒋先明一手抚摸自己剃了须的下颌,“若真如此,我清查杜琮旧账,也算能借上东风。”

屋檐之上的徐鹤雪几乎是在?听?清蒋先明这番话的瞬间便反应过来此人?意欲何为,他立即回头,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倪素道:“你在?这里等我,若害怕,便蹲下来,不?要往底下看。”

倪素还没来得?及回应,便见他提灯起身,随即身影化如长雾,流散去了底下的庭院之中。

“谁?”

老内知?随意地一抬眼,却冷不?丁地瞧见窗纱上映出一道晦暗的身影,他登时吓了一跳,立即想要冲出屋外。

哪知?房门才被他拉开,便听?一声泠然出鞘,随即剑柄击打在?老内知?的膝盖,老内知?踉跄后退摔倒在?地,才拉开一半的房门被从外面“砰”的一声合上。

蒋先明立即站起身,去将老内知?扶着站起来,他紧盯着窗纱上映出的那道影子,沉声:“你是何人??!”

“我既将账册交予御史大人?,自然也要来听?听?看,你到?底查出了些什么?。”

徐鹤雪手持灯盏,侧身立在?窗畔。

“是你?”

蒋先明面露惊异。

老内知?也才恍然,此人?竟便是那个用账册砸了他家?大人?脑袋,却不?见踪影的神秘人?。

“蒋御史既知?张孟二位相公才回京不?久,新政推行之艰,以至于处处掣肘,您此时要借东府的风是否有?些太?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