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十七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到了祭坛上。
临时搭建起来的祭坛非常简陋,往上走了两步,他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那是一种极为恐怖的危险意味!
甚至不是外面侵入,而像是从身体内部渗透出来,叫全身毛发悚立般的惊惧。
丙十七又走两步急急退下来,刚抬头就看到一道烈火无故窜起,只霎时就遍布祭台。
他的脑子停顿了片刻,想不明白这就开始了吗?
怎么开始的?
用了什么祭品?
她明明没让他们准备任何祭物!
第0507章寰宫
招秀拔出悬刃,割去一绺长发,放在案台上。
凛冬的寒气氤氲,轻飘飘的发丝,松手就怕是要被吹散,她想了想,把悬刃合上鞘,压到发丝上。
本来空荡荡的祭坛,没有三牲,没有酒菜,没有香烛,现在有了一缕发、一柄刀,她摸了摸袖子,把凤凰木上偷偷攀折下来的那一截小枝拿出来,也放在边上。
发代身,刀代身份信物招秀不是失去了把自己当作祭物的勇气,只是一道废躯着实没有什么价值相反,这支凤凰花作为祭物才真正能够派上用场。
她退后几步,立到祭坛正中。
深吸一口气,先将身心平静下来,却不诉祭语,也不行祭礼,而是闭上眼,在心中反复默念一句话:“原火熊熊,原火荧荧,天地苍苍,唯我不灭……”
完整的诵词她不知道,这是她当时唯一听清的句子,那便只念这一句。
她学着教徒吟唱的口吻。
那种怪异的腔调里带着隐隐古韵,开始时极生涩,越念越熟练,越念越快,念到所有的心声都在脑中连成一片,如小溪前涌、汇水成流。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耳畔凭空就有密密麻麻的吟唱油然而生,声音汹涌不止,仿佛有千万人同时在她脑中发声。
在梦一般的混沌之间,如同魂魄出窍,她的精神被牵引着,往极高远处上升。
脚下迷雾一层一层退散、稀疏,她浮在虚空上,隔着巨大的透明的“冰面”,与封印另一端庞大到恐怖的巨蟒相对。
火蟒瞬间癫狂!
在强烈的渴望面前,理智都抵不过本能,更何况火蟒是信仰的集合体,掺杂了千万人的意念,又自生成的那一刻就被困束至此,在灵性方面缺失严重。
祂狠狠撞在封印上,可怕的撞击将包裹着祂的黑红火焰都散裂开,呈现出血红色的本体,却丝毫撼动不了界障,烈焰灼烧的贪婪与怨毒如滚滚巨浪,在界的另一边炽烈滔天。
祂无法突破封印,可此时此刻招秀仍在吟唱着火灵的诵词!
封印牢牢束缚住气运之灵,却不会阻止信仰之力的流通。
而当属于她的这点信仰之力渗透封印,等同于在彼此之间制造出连通的孔隙,燃到极致以至于黑红的火焰就这么自孔隙中渗透出来,如千万条细碎的游蛇,朝她奔射而去!
招秀蓦然睁眼,意识瞬间转移,轻飘飘的魂魄落定,周围却已经烧成一片。
祭坛所圈出的空间就像是变成了一个筛子,所有的孔洞都在往外漏火!
熊熊烈焰裹着热浪朝她扑来,浓度极高的火焰如同岩浆一般沉重,舔到她披身的斗篷之上,却像是被某种界域阻隔,竟不能侵蚀半分肌体。
招秀松了口气,能偷出火来就好……或者说,这玩意儿就不是“火”,而是气运!
火烧不了她,但卷走了祭台上的青丝,点燃了凤凰木的花枝,烧得悬刃铮铮作响。
她屏气敛息,任由火焰在周身游走。
因为不能把她吞没,那火烧得越加愤怒、越加狂热炙烤的热量在积聚,界域中火焰的浓度也在不断攀升。
招秀感受到了不适,她甚至能觉察到斗篷在火焰中猎猎作舞,发出皮料被烧灼近乎崩断的脆响。
偷的火不算多,但毕竟要通过封印才能引导出来,太容易引起封印之主的警觉。
虽然一旦勾连天地,这种拿别人家气运来做祭物的事必然暴露无遗,可是能瞒住哪怕是片刻,对招秀来说都是庆事。
她在烈火中央,慢慢拱起手,高举过头顶,低唱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
“东域主招秀敬祀天地!”
招秀于祭祀一道从来很有天赋,她早就在天地间烙下自己的印记,即便是当世的天命,都该有她一席之地便就是称自己作东域主,自有上一场大祭中的扶风楼主印信与山河图为她背书。
东域主要祭祀,天地总会为之张目,即便她现在献的是西州的气运,可凭借她现在的另一重身份,她有资格也有能力把这东西给献上!
火焰直直上冲,如有莫大的吸力在牵引,招秀觉得自己的魂魄都像是要被生生拉出躯壳。
倘若此时她还能动自己的神识,必然就随火而去,可如今她要是敢打破识海的平衡,都不是赌了,而是自己寻死。
她只是放弃挣扎,全然敞开,平静地等待天地受祀的反应。
西州的元气比东域残余得多,不像东域近乎在废土上重建,西州的古老与稳定反倒给了某些秩序生存的空间;当时亲眼看过恒息营主持的祭祀,她就知道,她能做得更多。
凤凰木是杀戮道孕生,火灵又是千极教信仰的载体,两者之间又牵着恒息营与恒忘泱本身而她身上既有杀戮道运转的轨迹,又有火灵的一部分,还有千极教主亲自承认的身份要不是自体实在太羸弱,又没有更多时间,她把火灵整个儿献祭掉都不会眨一下眼!
谁叫她得到了这样的机会!
天地间的静寂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可怖,就好像把人从此界彻底独立开,又或者将世间一切声息都隐没,迫着孤零零一个人直面天地。
招秀抬起头,就见那熊熊黑红的烈焰之中,一抹若有似无的金色翻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