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那么撕天撕地发泄过一场之后,恒息营对她精神施加的负面影响真消散了不少。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因为杀戮道的气息侵蚀她很深了深到已经不能说是入侵、不会再引起强烈的排异反应。
反正怎么样都好,招秀彻底破罐子破摔,只要脑子还在,她都不管不顾了。
她尝试握拳,四肢有些发软,并不是完全失去力气,撑着手坐起来的时候,耳畔很安静,她皱着眉,将腿微微叉开一些摆放……依然有异物感。
周围没有恒忘泱的声息。
她安静观察着,直到蒹葭拉开帐子,将外间的光线漏进昏沉的床帐内,视野中也没出现那人身影,一股子愤恨与躁动才短暂安息。
屋里仍然狼藉。
坏掉的家私摆设已经收拾过一部分了,以至于四周更空;内室中撑开领域,没将屋舍毁了还算是控制的结果。
床帐都七零八落,上面残余的刀气浓烈得像是能割伤人的手只是因为离床榻太近,才没给处理相较于此,床榻能安然无恙,只因为是台风眼,并没有被席卷到而已。
招秀看向进来的身影,视线触及就是怔了怔:“……你哭什么?”
蒹葭猛地抬头,似乎很惊讶她会开口说话。
红肿的眼睛才一览无余,憔悴的神情因为愣神显得更加呆滞。
她看向招秀……坐在床上的人腰塌着,微微垂着脑袋,能撑起身来已经殊为不易的模样,柔软头发披散一身,缎子般掩在轻薄的寝衣上,更显得肌肤新白如雪,只是有细细密密的痕迹露在脖颈与手背上,遍布裸露在外的所有皮肤。
魂回来了,那煌煌的光火,连她头发丝都像是能发光……于是,再狼狈的外表,依然不掩她叫人惊心动魄的魅力。
招秀被看得有些迷惑,手指不自觉地抓了抓被褥。
心想蒹葭不会昨晚上值夜了吧……恒忘泱进来……她一直在外面?
不不不恒忘泱开刀域了,那种范围内的压迫力度对于普通人来说太强,她只能避出去。
她不可能知道昨晚上发生的一切……
那为什么是这种奇怪眼神?
招秀对前几日的记忆其实并不明晰,但昨日在恒忘泱的刀域里,她是怎么被刺激到崩溃、怎么发泄被压抑到谷底的情绪、又是怎么与恒忘泱撕扯的……全过程,在她脑袋里烙得极深。
恒息营做得太绝,她当时困乏到极点,别说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正常感知,情绪也近乎扭曲异变恒息营想要全盘掌控住她,包括她的身体与精神,他被她激怒了,掌控欲和好胜心叫他甚至不在乎分寸即便后面放弃了下狠手,也只是将有可能一刀毙命的致死手段换作了凌迟。
能扛下去完全是她自身的抗压性卓绝,而不是对方手软!
恒忘泱同样畜生,她安静驯服不能作任何反抗的模样虽然新奇,但激烈抗拒却又无能为力被迫屈服的反应,显然更叫他偏爱,所以他打开领域,以第三方的极致压力去逼迫其余两方。
并不是说要把她救出来,他压制混乱的方式更像是搅浑水,试图渔翁得利。
打破争斗局面的是她自己!
恰如席殊曾言,越是绝境,她反倒越能触底反弹,面临真正生死存亡的危机,她自我意志一下子就爆发了。
再虚弱,这也是她的灵台,她或许无法驱逐外来的力量,但她可以釜底抽薪解决发生争端的地盘!
既然想要留下剑意维持思想之锚的举动,成了矛盾的导火索,反倒叫她更陷于混乱与失智,那她就该连同矛盾的源头一同拔除掉!
当时混沌一片的灵台之中,她不顾一切将剑意与两种肆虐的道韵都放入摒除行列,她有引爆灵台之后还活着的自信,别说上丹田了,当初爆掉中丹田下丹田的绝境她也不是没闯过若要自残才能破局,她绝不会有半点犹豫但外来者显然没有这种觉悟。
她的决绝与无畏头一次压过那些专断独行控制欲爆棚的混蛋。
而对方一退缩,她自然就有了更多控制权。
神识强行撑起来的秩序很薄弱,但就是这么一点秩序,叫几股力量形成了对峙的平衡,她的精神一下子从中挣脱出来,得以重新独立。
相较于这个好处,杀戮气息是否也顺势在灵台扎根的负面结果,她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至于恒忘泱会不会保留脸上的巴掌印……顶着明显的痕迹去见恒息营,她觉得他完全做得出来。
招秀很艰难才把思绪从回忆中拔出来,飘忽的视线定了定,又落在蒹葭的脸上。
这么肿的眼睛,哭得实在有点惨。
蒹葭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又闭上,嗫嚅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弯下腿,慢慢跪坐在榻前。
这种姿势好像叫她更有安全感,她垂着眼睛不敢看招秀,说出的话却是:“你……你逃吧。”
招秀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看着这个少女,眼睛瞪大。
“你说什么?”她梦呓般问道。
蒹葭抿了抿唇:“教主被唤去议事了,现在外面没有人……可以说话的。”
她飞快地看一眼招秀,还是低着头:“他们不会知道的。”
招秀觉得鼻息受阻,好像被什么东西堵塞了一样,她要慢慢调整呼吸,才能保证思绪畅通。
好一会儿,她才能重新开口,以一种更小声、更轻柔像是怕用力就会惊动什么的声音说道:“你起来……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蒹葭不安地挪动了一下,没有一下子起身,而是先悄悄地窥了她一眼。
俯跪在地上是她最熟悉的姿态,在这连鼓崖上,她最大的求生本能就是以这样的姿态等待发落、等候处决但她同样听话,不听话不顺从是要付出性命作代价的,所以招秀开口后,她连犹豫的时间都很短暂,就从地上爬起来,站着,抬头。
“你逃吧……”她声小如蚊蚋,“不要……再留在这里了……”
招秀轻轻地问:“为什么?”
“你会死的,”蒹葭又低下头,“再这样,你总有一天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