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看到桌上有一台放在防水袋里的手机。他起身过去拿出来, 手机完好无损,甚至电量也没有损耗多少,只是没有信号。
若是以往, 他在这种情况下只会觉得麻烦, 因为想联络影山步必须要亲自出门去找。但此刻望着那个熟悉的屏幕, 一个念头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如果不是因为海上没有信号, 恐怕影山步不会这样轻易地将手机还给他。
上岛时携带的装备尽数在下海之前抛弃了, 只余下要紧的资料。回想起这次出发之前时影山步告诉他的“装备容易损耗”, 难免容易令人多心是否连这样一环都在对方的计算之内。
影山步到底计划了怎样大的布局,又算计自己到什么地步?萩原研二沉默地回想自己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像是在审视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剧本。他低低地叹了口气,似是自嘲, 声音轻得几乎被船舱的底噪淹没。
他没有资格抱怨, 也没有资格去追究。他是心甘情愿的共犯,早已将铁镣缠绕在自己腰间,联接着名为影山步的手铐。
萩原研二也隐约清楚,按照他的参与程度, 他所了解的真正内情实际不足百分之一。只有这一次行动, 让他触摸到了那遮掩真相的帷幕边缘。
而他站在此处, 却只能望而却步。
是产生畏惧了, 失去勇气了吗,好像也不尽然。
他只是感到疲惫了。
萩原研二将保温杯搁在桌上, 目光投向舷窗外。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似乎也在嘲笑他的无力。
他的手指本能地打开通讯录,但不仅仅是没有信号阻止了他。因为在翻开通讯录的那一刻却发现, 自己竟无从开口, 无人可说。
与影山步的这一段漫长的关系, 宛如深夜里潮湿的落雨, 绵延不绝,像永不苏醒的长夜。
然而日出终究是无法推迟地来临了。前夜里震耳欲聋的雷声和粘稠的空气,霎时间化作一片朦朦浓雾,被风拂过,就消散在了清晨的梦里。
梦醒了,但叶梢上的露珠又能向谁证明谁曾来过呢?
不过是在阳光下转瞬蒸发,不留一丝痕迹而已。
影山步离开船舱后,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的脚步没有一丝迟疑,仿佛刚才与萩原研二的那场短暂对话不过是完成了一项例行任务。关上门后,他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左手桌面摊放着资料,右手翻开笔记本,开始整理这次行动的收获。
然而,一道清脆的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令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长长地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气,随即将手中的资料推到一边,身体向后靠去。椅子的后两个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前腿悬空了片刻,显得岌岌可危。
影山步仰头望向天花板,眯起眼。
【终于啊,不容易。】
系统的机械音响起,语气一如既往地没有情绪,却充满流程化的礼貌:
【恭喜。】
影山步嘴角勾起一丝调侃的弧度,回道:【同喜同喜。】
系统不解风情:【同在哪里?】
影山步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难道不想早点下班?还是说你们系统程序对时间的感知跟我们人类不一样?】
系统用特有的平板声音解释道:
【我们的时间是标准时间,没有‘体感’的概念。每个任务的时间线是独立于主程序之外的,因此,虽然辅助你完成目标是我的职责,但你花费多久并不影响我的绩效。作为系统,我将始终竭诚为宿主服务。】
影山步撑着椅背,听着系统平铺直叙的回答,嘴角的弧度微微加深。椅子在船舱微弱的晃动中不稳地摇晃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看来你们最不缺少的就是耐心啊。】影山步喃喃自语,语气听不出是讽刺还是无奈。
【我没有不耐烦的设定,所以反过来说,也可以视作耐心的表现。】系统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虽然对方句句有回应,但影山步听来只觉得无语,甚至笑出了声。
【好好好,我们系统宝宝最有耐心了。】他随口恶心了一句系统,然后“嘭”地一声放下椅子两条前腿,伏案工作去了。
系统:【?】
此次行动如同影山步与卡林所说,虽然一波三折,但是收益差强人意。
除了完成了霜岛雅树的任务之外,还超额收获了有关组织的消息。
救援人质的任务给了他9000点的收益,同时也给了他一定的暗示,那就是“实验体”对于组织的用处需要他进一步探索。如果系统不点明“实验体”而是称呼他们为“人质”的话,影山步还意识不到这些人的真正作用。
影山步在这个组织呆了这么久,早就知道研发部门的怙恶不悛,但内部人员也不是傻子,试药基本只会找合法的自愿者。如果涉及到高风险的药物项目,就会去监管混乱的地区找愿意试药的人。总归能用小钱解决的事情没有必要担上被执法机构察觉的风险。
最重要的是,所有的研究院都分布在日本本岛,除非那三个实验体是从海外偷运来准备送上岸的,他们没有道理会被关押在那样一个离岸距离不远不近的公海岛屿。
然而影山步在使用道具将他们唤醒之后,就了解到了他们都是日本人,因此这条猜测成立的可能性近乎于0.
换言之,组织有很大概率在海外有一个隐秘的据点,那里需要依靠岸上运送生活物资,并且拥有一定的科研能力。而那里的科研项目,与“NONAME”计划有关。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方向,只是影山步还不能确认都路久司对此了解多少。毕竟影山步最初得知这个项目的情报就是对方刻意引导为之,然而都路久司又确实不曾拿到过那些辅助药物的样本。
这之后还得去线下面对面深入交流一下。唉,想到那张笑眯眯的脸,影山步就头大。每次去见都路久司,他都得提前准备很多东西,以求达到利益最大化或者说别三言两语就被带到沟里。
还是霜岛雅树好,什么事都不用他操心。
下午的阳光依然炽烈,照得港口一片灼目的白,与公海上阴云密布截然相反,令人有种重回人世的错觉。
渔船沉闷的汽笛声在海风中远远传来,惊起几只盘旋的海鸥。船体缓缓靠向码头,甲板上的水手们忙着抛出缆绳,和岸上的工人一起将船只固定。
虽然这艘船的重点任务是去接应他们,但是渔船空船而归就有些可疑了,所以此行反而他们才是那个顺便打捞的目标。
萩原研二站在甲板上,看着码头渐渐清晰的轮廓。他的背包来时沉重得勒得他肩头都痛,现在却轻飘飘的,里边只装着他自己的随身行李,包括换下来的衣服,几个小时被海风吹得干透,附在上边的盐分已经板结。
影山步站在船舱门口和一个深色皮肤的青年说着什么,两人挨得很近,声音很低,黑皮青年抱着手臂神色凝重,那种默契的氛围清晰可见。萩原研二不自觉地攥紧了背包带,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缓缓地吸进一口咸冷的海风,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体,看向岸上忙碌的人们。他不常见码头的景象,理应充满好奇的,但却没能在他脑海里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