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严格么，步？”男人夸张地哀叹一声，作胸口中枪状躺倒在沙发靠背上，“难道真要我做到大臣你才能正视我一眼？”

影山步嘴角抽搐，不知这位已经三十岁的议员又从哪部电视剧学来的台词，伸手把人推开，站起身道别。

高宫健一也随之站了起来，伸手捋了捋身前的衣服褶皱，仪态又恢复了端方模样。

他深深地看了影山步一眼，说道：“这些日子多谢你。之后要走的路还很长，我希望你一定保重。”

影山步心想这段时间虽然很忙，但的确是近期相对来说最平和的日子，除了那次替身，还有后续暗中保护石川记者，其他时间完全不涉及人身危险。

可惜很多东西并不是影山步能选择的，高宫健一无法完全理解这一点。

影山步只是在离去前简短地点了下头，说“好的”。

东京，夜色渐浓，城市的灯火在薄雾中模糊闪烁，如同无数萤火虫在黑暗中挣扎。萩原研二独自伫立在一座小桥上，静静望着桥下流动的河水。这个城市的喧嚣似乎离他很远，只有冷风吹过时，才让他感到一丝现实的存在。

自从京都的事件后，萩原内心深处的不安从未停止。

他协助影山步完成了安保任务，却对整个过程中的一些细节感到困惑。那次袭击、那次混乱中的一切影山步的反应、他的冷静，甚至冷漠都让萩原感到陌生。

尽管影山步一如既往地沉稳应对，但萩原却清楚地感觉到，有些东西开始变得不同了。

他们彼此是最信任的伙伴，这也是萩原研二毫不犹豫赴京都相助的原因。

但现在，萩原研二开始对影山步的真正立场产生了疑问。

不，这种疑虑其实早已存在，然而先前只是看不清影山步究竟身陷何种漩涡，现在却真切地意识到了影山步行事风格的转变。

影山步的行动似乎已经不再单纯为了正义。

而这一点，是曾令他自始至终都对影山步坚信不移的的根本原因。

通过种种蛛丝马迹，萩原研二意识到这次袭击实际上是被默许的。

他想起影山步向他解释为什么明明收到了刺杀预告，依然如期举办活动。一切只是因为高宫竞选需要这样一出戏码。

影山步知情吗，一定是知情的。当时影山步在做什么，萩原研二不清楚，但他猜测大约在高宫健一附近保护他的安全，这样解释的话，需要萩原研二来坐镇便顺理成章。

甚至断电这样的情节，或许对于影山步来说都未必完全是未知。

萩原研二不愿意怀疑影山步利用了他们之间的了解来达成对这次袭击的策划，他也没有任何证据。然而他能够感受到的是，每一个环节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一环扣一环，最终展现在镁光灯下的是一个绝对的赢家。

而这片灿烂的光明背后的影子里，站着的又是谁呢。

如今影山步的手段和对普通人的漠视，甚至没有将所有计划告知他，都让萩原研二清晰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仿佛自己挣扎着从理智与原则上挤压出来的信任，只是一厢情愿的痛苦。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找到了影山步的号码，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两人已经约好了见面，但萩原心里却充满了犹豫。如今的影山步，还是那个自己曾信任、并肩作战的伙伴吗？

但他好像也没有任何立场去质疑步。

于公，对方是卧底公安，没有义务对自己披露任务细节，自己的猜测永远得不到证实，他又要不要选择相信对方的解释呢。影山步不会骗他，但会瞒他。

于私

他们做不成在警视厅能够点头打招呼、下班一同去居酒屋的同事，现在似乎也是最佳的相处模式。

只有他知道对方在做什么，对方能够稍微依靠一点自己，见面时还要避开其他人。这些或多或少给了萩原研二一些自己被需要、是在对方的心中占有特殊的一席之地的感觉。

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萩原缓缓转过身。影山步站在不远处，神色如常，但那双眼睛里藏着他熟悉的冷静和不为外人所见的深沉。

“研二。”影山步微微点头。

萩原站在原地，手紧握着手机，内心翻涌的疑问几乎脱口而出。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步，我看到新闻了，恭喜。”

“恭喜我什么？”青年身穿黑色的短风衣，双手插兜慢慢地向他走来。

“恭喜高宫胜选，你的努力没有白费。”

青年似乎听出这句话里微妙的语气，但选择沉默应对。他走到萩原身边，倚在桥栏上，看向漆黑水面上的粼粼灯火，答道：“是啊。这里夜景不错。”

萩原研二说道：“难得，你也会欣赏这种东西。”

他语气轻松，脸上却挤不出笑意，背对着路灯，脸庞隐藏在阴影中，而身旁的青年也只是望着远方，并不转头看他。

“我难道不能偶尔放松一下么。”青年说道。

“当然。当然可以。”

从旁递来一根烟，问道：“来一根放松一下？”

影山步拒绝之后，萩原研二便用手挡着风给自己点上。河面送来的夜风将烟气很快拂散，只留下红色的烟头在阴影里明灭闪烁。

点火的沉默延长成了另一种难言的，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无言以对。

“高宫那里你操心不少吧，等任务结束之后，或许可以发展新赛道了。”萩原研二的语气揶揄道。

“都是工作而已，没什么可比的。”

“是啊，工作嘛。不过，那次慈善演出的事情，真是让人捏了一把冷汗呢。”

影山步转头看向萩原，男人的轮廓隐在阴影中，唯有一点火光分外瞩目，“怎么了？”

“只是事后复盘的时候，感觉很多事情一早可以避免。”萩原研二微微侧头，目光凝视着身旁青年，看到了青年平静而锐利的目光。

于是在喉头翻滚的话语又被吞咽入腹，化作苦水，无声地积在胃里，混着夜里的寒意和烟草的辛辣，令萩原研二唇角忍不住露出一点饱尝苦涩的弧度来。

影山步没有立刻回应，夜风将他脸边的碎发轻轻吹乱，他依然保持着那副冷静的姿态，似乎已经预料到萩原会提出这个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复盘总是容易的，但在当时，做决定并不简单。”

萩原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在两人之间盘旋，仿佛是他们之间那些未说出口的话语的具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