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山步微微摇头回答道：“这是我该做的, 我们之间再互相道谢就太装模作样了。”

高宫健一抿唇微笑：“好，我的错。”

一顿饭的时间将事情聊的七七八八，司机来接时, 话题便转换到了轻松适意的方向。

自然而然地, 影山步问起高宫健一是否近期还有时间练琴, 有没有什么参加比赛的打算。

“我记得上个月日本区有个青年演奏家的预选赛。你”影山步瞥他一眼, 沉吟几秒之后很识相地改口道, “这么忙应该没时间。”

高宫健一撇了撇嘴, 道：“你都知道了还问我，专门戳我痛处？前两个月太忙了，抽不出空来准备。而且就算预选通过得比较轻松，到后边需要准备花的时间更多, 竞选这边也是一样。我不可能丢了西瓜去捡芝麻。而且, 万一演奏比赛失利，反而会给我造成负面影响。”

影山步无声吐出一口气，轻声说道：“现在要考虑的事情比以前多太多了。”

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高宫健一没有回答，而是从不知哪里掏出来一个纸袋, 递给了影山步。

“这是什么？”影山步随手接了过去, 拉开袋子口看了一眼, 发现里边是个同色系的纸盒。

“是手信。”高宫健一没多解释, 倚在皮座椅里，歪头对他抬了抬下巴, 示意他打开看看。

影山步挑眉，“从京都过来还要带手信？那我岂不是欠你一份乡下农产。”

对京都人来说, 除了东京之外的城市都是乡下, 影山步之前驻扎的地方尤其如此。

高宫健一虽然生长在东京, 但是为了取得选区的好感, 早就“认祖归宗”了。

京都太子爷此时被挤兑得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戏瘾上来，露出个假笑道：“没关系，你的这份心意我已经收下了。”

话外音就是姆们京都人也看不上你们乡下土特产。

影山步忍不住乐，说“嘿你这派头学得倒是十成十”，手上已经拆开盒子。

打开一看，里边居然是一个皮质的枪套，搭配了一条背带。

车内光线不佳，但是从反射的光泽和手感来判断，这件皮具的用料非常好，处理得也很讲究。

影山步略显惊奇地在手中把玩了一番，“京都特产是皮具？”

高宫健一轻哼一声，说道：“意大利。我让工匠按你的尺码和习惯做的，你应该平时用美军枪多一点。”

影山步顿时感动了，“你考虑得真周到。”

这礼物又有质感又实用，影山步一时间爱不释手，只不过仔细一想，感觉像给牛马送笼头一样古怪。不过高宫健一是一片好心，倘若这东西是琴酒送的，影山步真要吐槽一下了。

出于隐私方面的考虑，影山步还是没有打开后座的灯，不过凑近了高宫健一那一侧明亮处借光打量了一下，说道：“意大利那边倒是做这个正在行。”

高宫健一撑着下巴歪头垂眼看他，唇角噙着淡淡的微笑，闻言也笑：“确实，那边皮具和黑.帮都算当地特产。”

“那你或许还可以配一副烟斗。”影山步满意地将枪套收回盒子里，再原样装回纸袋。

“就算是我们京都人也没有这么装的。”高宫健一演不下去了，笑得歪倒，“我的顾问们安排我去给藤舍家的歌舞伎表演捧场，其实主要是为了让我有和服照流出，天知道我根本一点都看不下去。”

对于歌舞伎和能剧这类传统表演来说，现代年轻人能够欣赏的很少，但多数依然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少有直言不喜的。

影山步无奈扶额，也直言不讳道：“你注意点言辞，让人听到你就完了。”

高宫健一闻言抿唇，对他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影山步根本不吃这套，隐晦地瞪他一眼，道：“我现在也算你半个幕僚了，你最好听话点。”

高宫健一歪头看着他，似乎在想什么，半晌之后居然说道：“那我发你半份工资。”

影山步嘴角一抽，“这个月工资就用这皮套抵了，下个月你再想辙。”

高宫健一很配合地发愁叹气：“想这个礼物我已经很苦恼了，下个月可怎么办啊。”

影山步冷笑，然后装不下去了，两人各自闷笑几声。

在公共形象管理这方面，高宫毫无疑问更有话语权，毕竟已经走了这么远，在背后付出的努力远不是公众能够想象。现代的竞选是资本的战争，一切都需要运作。

影山步也不过是开个玩笑，他很清楚自己在这件事里边的定位。

高宫健一看着影山步的侧脸，轻声说道：“步，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倒是有点羡慕你。”

影山步稍稍侧目，挑眉问道：“羡慕我什么？”

高宫健一的脸庞逆着光，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仿佛没有什么情绪，语气也是淡淡。

“我也说不好。”他过了一会儿才这样答道。

高宫健一在黑暗中看了他一会，然后侧头看向窗外：“虽然你的生活很危险，但你有按照自己意愿行动的勇气。”

在复杂的重重桎梏之下，影山步竟然还能够明确自己的原则和理想，然后以极强的意志与行动力朝着目标前进。正是这样矢志不渝的坚定感染了高宫健一，他相信那个影山步口中只是合作关系的势力也是因此而愿意伸出橄榄枝。然而他这三十年来所做的唯一一件对他而言称得上离经叛道的事情，竟然是出仕。

当事人此时考虑的却完全是另一个方面。

影山步坐直了一些，沉吟起来。他最担心高宫健一的其实并不是对方的身体健康，毕竟久病成医，对方一定比其他人都要注重健康管理。

嫡子对父亲的多年积怨或许高宫正雄不清楚也不在意，但如今高宫健一出仕，不得不借助父亲的荫蔽，便要做出单方面冰释前嫌的姿态。这样的转变对于高宫健一来说称得上忍辱负重，或许是残忍。

但影山步相信，高宫健一选择这条路不仅仅是为了他，还有自己的抱负。

事到如今，如果影山步开口对高宫健一说，你放弃也没关系，做钢琴家也没关系。这样的话语反而是对之前所做努力与牺牲的轻蔑。

“我的生活可没什么好过的，相信我，你不会想早上起来跑十公里的，我的大少爷。”影山步懒洋洋地说道。

有些凝结的空气再次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