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回答。不, 快否认他。

他是自欺欺人地想要相信影山步的, 但是在对方如他所愿地说出否认的答案时,他心里却不可自抑地如坠冰窟。

赤井秀一冷静又悲哀地发现,他根本骗不过自己。

可即便是在此刻,他凝视着面前青年的脸庞, 在宛若混沌暴风的负面情绪之外, 又习惯性地在心底某个地方,找到了自己妥帖安置的,独属于影山步的角落。

这里还在孜孜不倦地冒出温热的甘泉。

赤井秀一唇角抖了一下,似乎是想扯出笑弧, 但失败了。

他的确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影山步就是白诗南, 可是直觉骗不了他。

即便不是, 影山步也没有从前他以为的那样单纯。

而此时影山步还在演。

这是赤井秀一最不能接受的一点。

擅于表演之人, 同样善于观察他人。赤井秀一控制不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回忆他们相处的每一刻,甚至许多记忆他以为已经消失在时间长河里了, 却翻来有如沙中宝石般,大浪淘尽, 打磨得如此晶莹璀璨, 一帧一帧栩栩如生。

反反复复, 寻寻觅觅, 他熬到最后最终双眼通红地,绝望地承认了,他找不到影山步身上的任何破绽。

这只能说明

只能说明影山步的段位比他要高。他自以为是捕猎者,谨慎地潜伏在草丛中,兜兜转转多年之后,最终发现他才是那个被人类标记的观察目标。

唯一的安慰与庆幸就是,他还保持着警惕心,从未暴露过真正的身份。

赤井秀一忽然想笑,但是又弄不明白笑意从何而来。

一阵冲动让他从口袋里取出那两张照片,举起在影山步面前,然后松了手。又拿出已经被拆解的微.型窃.听.器,任由其落在地上。

然后扔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的,是一个证物袋里装着的针管,已经推到了头,但针管被胶套罩住。

那两张照片打着旋儿飘落在地,正面朝下。

影山步面无表情地垂下头去看,没有因为对方的举动表现出被激怒的反应。

他弯下腰想捡起照片时,照片背面却被鞋尖踩住,于是伸出的手在半空停顿。

于是他直起身体,像是面对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语气中有淡淡的无奈,“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是你得让我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赤井秀一见这骗子到了这个时候依然油盐不进,并不感到意外。

可是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想说什么。

这针管不是影山步用过的那一只,只是赤井秀一准备的赝品,本来是计划着,告诉影山步那只对方曾经用过的已经被他掉包,而真正的针管则在他手里,如果不想被警方知道他吸毒的话,就要用诚意来交换检测报告。

他赌的是瘾君子不会检查自己用过的针管是否是自己用的那一只。

他的目的本来是想让堕落的警察回头是岸。

但在影山步来之前的短暂几分钟里,他站在天台边缘抽烟,忽然就想通了很多事情。

因此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他只是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影山步露出淡淡的困惑与无奈,似乎感觉沟通无效一样疲倦。

“从什么时候开始干什么?”

开始成为组织的走狗吗?

赤井秀一垂下眼,将指间的半截香烟送至唇边,那猩红的火光眨眼间便蚕食了余下的白纸,化作一口氤氲的浓烟,模糊了冷峻的脸庞。

他在乎的是,影山步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骗他。

但这句话他不能说出口。

影山步见他不答话,再次弯下腰,无视了地上的针管与窃听器,像是从未见过这两样东西一样,选择捡起照片。

这次他从鞋底抽出照片,微微花了点力气,照片背面的数字上印下了拉长的鞋印。

影山步先翻过来的是他小时候的照片,年纪不大的小男孩眼神清澈又机警,衣着朴素干净,即便在古早相机的画质中,作为焦点时依然显得上镜。

他挑了挑眉,抬头看了一眼赤井秀一,似乎在问对方从哪搞来的这种东西。

但是等他翻开下一张照片时,表情肉眼可见地凝滞了。

影山步将照片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好一会,终于确定了照片边缘被虚化的那个侧影是谁,将照片调转回去,看到手写的日期,再次反过来,与角落里相机自动生成的编码日期对应。

这张拍摄在一切不幸开始之前。都路久司怎么会在那个时候去那样偏僻的山村里?

影山步猝不及防,因为即便是他本人也对此毫不知情。他只知道自己明面上的身份,换句话说,他知道的只不过是当年都路久司交给琴酒的那份报告,不会更多。

他也不清楚琴酒是否在私下里得到关于他的其他情报,不过即便有,对他影响也不大,所以他从未深究过。命运的框架已经打好,其他旁支末节不会影响计划的走向。

他脑海里这一瞬间出现了许多猜想,都路久司与他有什么关系?还是说这张照片是那个男人特意做手脚放到那里来误导赤井秀一的?可都路久司又怎么知道赤井秀一会去调查自己的出身,在这一刻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如果都路久司真的能操控人心至此,那简直是不可抗拒的恶魔,令人不寒而栗。

赤井秀一冷眼旁观,在这一瞬间,他看到了影山步身上的失态。

这就够了。

都路久司与影山步的确存在更深层的关系,否则如果只是表层的药物供需关系的话,影山步不会因为都路久司曾经出现在自己的老家而露出这种神情,而是只会感到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