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下一刻放松下来。

在影山步面前他不需要警惕。

复杂心绪如同海啸一般,无声地以倾天之势过境,无可逃避、也无法反抗地冲击摧毁了他向来稳定的精神,然而他却神色冷漠,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因为他不能。在任何方面的答案都是不能。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于是那支烟迅速燃烧殆尽,丢进烟灰缸里。

而身边的青年手中香烟也不过只抽了两口,苍白泛青的修长手指微微蜷缩,肩膀略微内扣,脖子缩起来,显然轻薄衣衫抵挡不住寒意。

赤井秀一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地叹了口气,低头将压在自己大衣下的羊绒围巾取下来,用双手套在影山步肩头。

带着体温的柔软羊绒松松地在脖颈绕了两圈,青年配合地抬了抬下巴,像听话又矜贵的猫:“谢了,但我打算回屋了。”

赤井秀一低头认真地把围巾稍稍转了转,把尾端对齐,然后便转身面向山谷,像是举手之劳般低声道:“没事,你拿回去吧,我不需要。我再呆一会。”

“嗯。”青年准备将手中半支烟碾熄在烟灰缸里时,被旁边伸来的手指轻巧抽走。他略微顿了顿,转而叮嘱了一句,“虽然下雪不冷,但是也别留太久。”

“嗯。”

身后阳台门关上。

赤井秀一指间夹着那半支烟,看那一点猩红火光在空气里缓慢燃烧,升起细而悠长的烟气,于夜色里愈发明亮。

天黑了。

雪无声地落,男人站在雪里,咬了咬烟嘴,沉默地抽烟。

他没想到。

迅速地意识到了自己不该出现的心动之后,脑中首先产生的竟然是释然。

就好像对这样一个存在产生倾慕也情有可原,甚至理所应当。

是吗?

常人时时陷入感性与理性的斗争,赤井秀一却极少会放任感性的部分做选择。可最好笑的是,这回他冷静地内视自身,却在理性中同时寻找到了荒谬与合理,像是背弃了他向来引以为傲的绝对理智。

荒谬在于他从未想象过自己会在这样的处境下,对他一直认可的年轻后辈产生多余的情感。他以为他们是战友,或许某种层面会成为敌人,却不可能是爱人。

可这又发生得如此顺理成章,甚至没有一丝征兆地,如同初雪一般悄然降临。

而这绝不只是一刹那的心绪浮动。

赤井秀一叼着新燃的烟,伸出手指按在因为失去了围巾而覆上寒意的颈部,默数自己的心跳。

指腹传来鼓动,胸腔的跃动仿佛传到耳边。

心跳还是很快。

他的理智剥离出来,居高临下地冷静内视,自省,剖析。

在飞机上第一次见到影山步的时候,他能想到自己在两年之后竟然会走到这样一步吗?哪怕重来一百次,他也不能料到这样的结果。简直算得上天意弄人。

作为一个搜查官而言,这不是合格的行为,如果影山步是真正的组织成员呢?那他的感情将会成为掣肘,影响判断与行动,而在孤身入瓮的情况下,他能够依靠的有且只有自己的选择。

可他心中又非常明白,如果影山步是组织成员的话,他绝没有动心的可能,因为他在一开始就不会给予信任。

白烟随着大量雾气溢出口鼻,将男人冷峻的面孔模糊在更深的夜色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措手不及地接受了这样一个现实。

他犯了错。哪怕这不是他想要的,却也不是他能够选择的。

他默数着自己的心跳,感觉慢慢找回了平时的冷静,想道:他会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赤井秀一低头将烟尾按在烟灰缸里,那里边已经堆满了香烟燃尽的残骸。

脸颊冰冷,眉与睫毛都挂上白霜,肩头也积了一层白雪。他浑不在意地捏了捏烟盒,从中叼出最后一支,挡着风低头点燃。

然而,有些事情却无可挽回地改变了。

抽完这一支烟后,他深深呼吸,寒冷的空气涌入胸腔,令他从指尖到五脏六腑都漫上冰冷的清醒,深绿的眼眸中只有无边理智。

掏出手机,拨出了一通电话。

影山步见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阳台上浸满墨一样的浓夜,只有地面堆起的一层白雪反射着室内透出的灯光,闪闪发亮。

站在玻璃门旁看去,近处雪面上光洁如缎,没有任何脚印。赤井秀一竟然还没有回来。

推开门时,他隐约听到微风送来的残言片语:“sorry.”

男人听到开门的响动,转过身体看向他,切回日语说道:“抱歉,我很快打完这通电话,不会打扰你休息。”

影山步识趣地点了点头,退回门里。很快,赤井秀一收了手机走回房内,然而拉开门之后却被影山步伸手拦住:“有雪。”

赤井秀一怔然,然后低头看青年站在门内,抓着他的衣服伸手替他掸雪。

门内的暖气源源不断地溢出来,将他冻僵的脸颊暖得找回了一些知觉,有些酥麻的痒。睫毛上的雪迅速化为冰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大衣上的残雪也变成更深的颜色,雪水沉重地被布料吸满,变成穿透内衬的寒意。

而青年穿着拖鞋,踩在门内的木地板上,浑身散发着暖意,甚至发丝蓬松凌乱。赤井秀一忍不住伸出手盖在他头发上,摸了满手干燥的余热,不知是吹风机热风未散的温度,还是自己已经彻底冻僵了。

影山步有点嫌弃地偏头躲开他的手,瞪他一眼:“别拿我刚洗过的头发擦手。”

赤井秀一唇边扬起一点弧度,然后脱下湿透的大衣,进入屋里:“抱歉。”

“这酒店里的温泉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你去泡一下吧。”影山步有点担心赤井秀一冻出问题,毕竟对方穿得虽然保暖,却在外边动也不动地站了好几个小时,“怎么在外边呆那么久?”

赤井秀一默然,看着眼前的罪魁祸首:“遇到了一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