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铎对巴特玛的态度,也说不上恭敬,只是看在多尔衮和陈颜的份上,不与她计较。
不计较,也不听。
再没几个人能约束他了,皇太极,早死了,皇帝顺治,是个小娃娃,掌权的哥哥,终有一日会将权柄给他。
他是冉冉升起的太阳,光芒即将覆盖天下。
多铎率领蒙古诸部落,平定腾机思叛乱,皇帝奖赏出征蒙古诸王、郡王、台吉。
皇父摄政王多尔衮为了稳定后方,专心攻明,趁着这次礼部宴请蒙古诸王,延续皇太极时代的满蒙联姻政策,与蒙古继续联姻。
首当其冲便是科尔沁,按照多尔衮的打算,是准备让吴克善的女儿布木巴与顺治订婚,巴达礼的女儿与多尼订婚。
巴达礼是奥巴的儿子,科尔沁右翼亲王,右翼在草原上的地位高于左翼,在此之前,巴达礼的长子巴雅思护朗已经迎娶了哲哲的小女儿,固伦八公主。
从身份与门第而言,是桩不错的婚事。
陈颜作为多尼的生母,自然要先相看未来的儿媳妇,小别吉的年纪不大,不过十二三岁,陈颜有些恍惚,倒是多铎,看着盛装的小别吉,忽然笑了下。
“她很像你。”多铎笑着侧首看向身边陈颜,“先帝给大妃写信,让她将你带到盛京,你那个时候,也是这么盛装打扮,但不开心的坐在席上。”
陈颜看向多铎,“你还记得我长什么样子?”
“记得,当然记得,我记得你一直在看豪格。”多铎轻笑道,“我当时还想,啧,这小姑娘的眼光真不好,幸亏你是嫁给了我,豪格会害死你的。”
他盯着陈颜的眼睛,目光温柔,眼底却没什么笑意,似乎在审视她的反应。
陈颜也笑了,转过头,“我要是当时就看到你,那可就,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起码活着,可是一意孤行,只有死路一条。”多铎话中指向性太过明显,陈颜一时血涌肺腑,她掩唇,一阵剧烈咳嗽。
未几,她抿唇藏住边缘一线殷红。
“天下尽在你兄弟之手,我即便有心,又能如何?”
“你有心,别人就无心吗?”
陈颜不想再理会多铎,端起面前的金杯喝了一口。
巴达礼和肫哲公主夫妇对多尼很满意,肫哲公主是岳讬的长女,被皇太极收养,先嫁给奥巴,奥巴死后收继给其子巴达礼。
多铎也觉得联姻不错,婚事于是敲定。
一路上,多尼都闷闷不乐,陈颜觉察儿子异样,询问道:“怎么了?你不想娶吗?”
多尼飞快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担心额娘的身体。”
他坐的近,方才陈颜咳嗽时,那一点红,被他尽收眼底。母子连心,多尼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扑进陈颜怀中,“额娘。”
“额娘不会有事的。”陈颜摸着多尼的头道。
多铎望着抱在一起的母子二人,静默不语。
豪格射杀了张献忠,一山不容二虎,称号中都带有虎字的两王相遇,以虎口王胜而落下帷幕,然而豪格得胜班师,在京师之中,等待着他的不是欢庆的典礼,而是一张已经张开的网。
隐瞒其部将冒功、起用罪人之弟的两项罪名,就将一位刚刚立下卓著功勋的亲王削去所有爵位,收押监狱。多尔衮召开诸王会议,想要判豪格死刑。
巴特玛搀着陈颜迈入慈宁宫大门时,内里隐约哭声,是布木布泰的声音,进去之后,两人才发现,布木布泰正伏在哲哲怀中,低声啜泣。
陈颜和巴特玛对视,她们都很清楚,处死豪格意味着什么,皇太极一脉,就再无人依靠。多尔衮离那个位置,就更近一步。
丧夫抚育幼子的寡妇,被年轻的叔叔逼迫,即便坚强如布木布泰,也忍不住落泪。
见陈颜和巴特玛来了,布木布泰抹掉眼泪,端坐上首,陈颜和巴特玛向两人请安,哲哲看了一眼两位妹妹,“坐吧。”
“肃亲王毕竟是先帝长子,又立下赫赫战功,巴特玛,摄政王一意孤行,你也不从旁相劝吗?”布木布泰质问巴特玛道。
“朝堂大事,我又能说些什么,肃王所犯之罪,证据确凿,我如何好求情。”巴特玛为难道。
她一番话说得没有错处,布木布泰看向陈颜,“那塔哲呢?塔哲难道丝毫不顾念旧情?”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哲哲不由出声,“布木布泰。”
陈颜深吸口气,“我还能怎么帮肃王呢?十二月射杀张献忠,二月凯旋,而今三月,他便被下入牢狱,没有人能帮他,谁帮他,谁就要死。”
布木布泰自然不能坐视豪格死去,但多尔衮势大,她无法抗衡,手中唯一能依仗,不过福临。
皇帝,开始绝食了。
诸王惶恐,纷纷劝进,福临哭着,向诸王求情,希望能饶大哥一条生路。诸王面面相觑,纷纷看向多尔衮,多尔衮被这目光架起,不得不应允福临。
故而诸王大会,仅判豪格削爵幽禁。
就在所有人松了口气,以为豪格暂时能保全性命之际,幽所传来消息,豪格染上了天花。
陋室昏暗,陈颜越往里走,光线越暗,暗得她快要看不清眼前的路,她慢慢往前走着,寂静的狭巷中,只剩下她急促的呼吸声回响。
幽禁,对于爱新觉罗家的男人而言,是最常见的刑罚,当年与努尔哈赤并尊的舒尔哈齐,最后也落了个幽禁,只剩下两孔送食的潦倒下场。
还有努尔哈赤分享过权利的长子褚英。
不能杀的时候,就将他们关起来,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关到死为止。
没人知道为什么少有人进出的地方,会忽然出现天花,但是豪格的的确确感染了天花,奄奄一息躺在草堆之中。
他实在是太过安静,以至于陈颜都觉得他死了,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微弱的呼吸滚烫,豪格离死也不远了。
屋里没有凳子,陈颜只能席地而坐,不知坐了多久,豪格终于有了反应,艰难掀开了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