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燃身上有二十四处纹身。

是恰好二十四处, 并不是二十四孝。

从小裴冬青就?告诫过她，凡事点到为止即可。可惜她天生反骨，做什么事都?容易上瘾。抽烟是例外, 在青春期被裴冬青没收打火机，并不是她的?屈从, 而是她尝试后的?主动拒绝, 但凡烟味能像山茶花那么香，那她抽到得肺癌，都万不可能戒掉。

小时候吃糖炒栗子也是她容易上瘾的?作证。

放学她会拉着?裴冬青的?手在摊贩前赖着?不走, 逼着?人买上一大袋, 才肯挪动脚步上车。后来是因为她听说每天吃栗子咬合肌会变硬，这才摒弃了美味, 拒而远之。但去了北京，她每逢和张文街逛，只要遇到糖炒栗子，她还是会掏钱买上一包。

喝酒也是。

纹身同上。

但纹身更像是一种?悼亡。

裴冬青走后，她便开始对悼亡上瘾，不得不去祭奠停在刻度尺上的?爱，挖一个深坑, 不动声色的?将她藏于深处。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 她或许是像在表演深爱，在二十多?岁爱而不得以至于患上中二病。

裴冬青总爱摸她的?后背。

于是她在后背上纹了一条垂直的?黑线，从头到尾椎。她那时想，如果在大洋彼岸裴冬青无意之中想起过往，那必定要牵动着?根脐带。没人再能心安理?得抚摸这个后背, 仿佛伸手就?能触到黑线的?隆起。

她想她一定会痛的?，就?像针扎过后背。

-

裴天衡在饭桌上问她, 要不要随了裴家的?姓。

叫裴然?吗？

隋燃想了想，放下筷子回了一句，好啊。

她也说不出什么不好，吃别人家饭长大的?，总归要有点回报，总不可能毁了一家人的?宁静，还交付不出让人安心的?答案。

于是她又去悼亡了自己姓，在腰上纹了一枝枯败的?藤蔓。花草的?盛放总会过季，但只要顺着?皮肤妥帖的?归顺，在洗澡时能被?浇上水，随着?喝大的?步伐摇摆起来，不管是开还是败，看起来总有些活意。她姓什么不重要，总归是能活下去的?。

她纹的?面积很大，纹的?理?直气壮。反正?裴家三?个男人，谁都?不会发现她的?藤蔓，也没人管她到底姓什么。

-

任朔从未那么喜欢过一个女孩。所以他很珍惜扮演男友的?机会，哪怕只有一个晚上。

在去隋燃家的?半路，他执意要为每个家庭成员都?买礼物，可等他问到家庭成员的?时候，隋燃出现了一闪而过的?失落。

他一直以为隋燃是因为自己没有爸妈而失落。

他慌张的?说了抱歉。

但隋燃却说， 「我姐不在家。」

任朔给爷爷买了帽子，给裴斯买了领带，到了裴天衡，隋燃却说裴叔什么也不喜欢，他最喜欢工作，任朔最后挑了一箱水果。

裴家人都?严肃，任朔进裴家不到十分钟就?如坐针毡。他趁着?爷爷去厕所，偷偷和隋燃说：

「你能拥有这种?性格，真?让人感到意外。」

隋燃点头。

「他们养我确实是个意外。」

哥哥对妹妹的?男友总是充满好奇，裴斯与?其交谈时，认真?的?像是审查员，话里话外总有诸多?的?不放心。

隋燃从没见哥哥有那么多?话，拐着?十八道弯打听人家的?隐私。她有些介意，多?次出言制止住两?人的?对话。

秦姨喊人吃饭时，裴斯正?好停留在「你们谈了多?久了」这个话题上。隋燃拉着?任朔起身，回答的?也很是直接。

「谈了一年，没上床。」

任朔的?耳根红到落座还没消，隋燃却只只盼着?这顿晚饭能快点吃完。

自从隋燃上了大学，裴家的?饭桌上又没了交谈，爷爷坐在主位上都?看不出喜怒，裴天衡更是吃到一半接电话走了。他本就?无心顾及隋燃未来会和什么人成家。不管是男还是女，总之不是裴冬青就?行。可偏偏他走时还要表露对子女的?关心，笑着?对男孩说，「任…你以后多?来家里吃饭。」

只要不是裴冬青就?行，他不关心这个男孩叫什么。

吃完裴斯提议来拍张照，要发给群里的?亲戚瞧瞧她的?男友。

隋燃知道他的?本意并非如此?。

他不是让亲戚来瞧瞧她的?男友，而是他想让妹妹来瞧瞧妹妹的?男友。

她点头配合着?，任由男孩搂住她的?肩膀，像是代入到普通的?家庭角色里，融进其乐融融的?大团圆的?里，想着?在异国他乡的?姐姐，能在新春佳节瞧见她出色的?男友。

她想笑。

笑如果那天没在路灯下吻她，说不定裴冬青也在这张合照里，就?站在她和任朔的?身边，想着?想着?裴斯按下了镜头。

年后她在群里翻出了那张照片，忍不住又跑去纹身店悼念。

她在肩胛骨纹了一对翅膀，来悼念她的?任性。

她做好了扮演裴冬青的?角色的?准备，接替她成为这个家的?女儿。

-

张文比爷爷早生病一年，甲状腺癌，一个不致人于死地?，但又是癌症的?病。

以前张文总嚷嚷着?自己的?胸是全宿舍最大，后来又满世界嚷嚷自己的?胸因为生病缩水了。隋燃心疼的?送了她一张隆胸医生的?名片，说不允许她自甘堕落，她希望张文永远是宿舍最性感的?女生。

张文手术后突然?发胖，然?后又极速降重。她和隋燃说，她的?人生突然?被?扔进了搅拌机，她晕头转向的?爬不出来。那天隋燃说付全款给她做隆胸手术，都?没让张文笑出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