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1 / 1)

“他是突发?心梗去世的,很突然?,也很局促,匆匆忙忙没有?留下什么遗言。但我知道?他最放心不下的,并?不是我们这些孙辈。”

裴冬青抬眸和叔伯对视,“他最记挂的就是自己的弟弟,您的父亲。”

说完,她从自己的兜里掏出?红色的记事本。那让她大哭崩溃的罪魁祸首。

“这是爷爷留下的日记,记录了这七十多?年来,他为了生活而妥协的遗憾。从他六十岁后,每到?二爷爷的生日,他都会写一封很长的家书,一共二十二封。”

裴冬青把本子放在桌面上,轻轻推向郝秦。

“我们不知道?这二十二封未曾寄出?的家书,算不算回信,也不知道?自己冒昧的出?现,是否已经算是迟到?。但我希望一切还来得及,我希望您能带我们去见见二爷爷,等待我回上海再到?他的面前,能说说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郝秦年纪虽比裴天衡小,却满头白发?。他表情?严肃,两手搭在膝盖上,撑着年过半百的身子。

过了良久才道?:“这是好事。”

不过这句好事,听起来却没有?多?么喜悦。

郝秦拍拍大腿,语气仍有?隔阂,“但有?些话我还是得说清楚,我们…我们已经是两家人了。你们姓裴,我们姓郝,在族谱上我们祭拜的已经不是一个老祖宗了,你们明白吗?”

隋燃听的明白。

她比裴冬青更能明白。

落叶归根,种子落在哪里,芽就生在哪里。

归乡,归姓,祭哪个宗,拜哪个源,小时候她跟着裴志给老祖宗磕头,磕的就是裴冬青的曾祖母,她也不知道?那是谁,管她观音菩萨,还是妈祖神仙,总之裴冬青跪在地上磕,她也就照葫芦画瓢。所以总说外姓人养不熟,确实?有?道?理。

郝秦见裴冬青红了眼眶,耐心解释。

“我的阿公和你阿爸的阿公,不是一家人了。他嘴里的阿嬷,也不是你们老祖宗,虽然?你们二阿公在台湾算外省人,但他在高雄生活了60多?年,他牌位摆在郝氏祠堂,甘里在金门吼!当年联系你们最后不了了之,也是因为台湾与大陆的认亲系统里,都不承认他以前的身份啦,他现在叫郝学霖,不姓裴啦。”

郝秦起身,将眼前的红色记事本拿起,自然?揣进裤兜里,“那你们想用什么身份去祠堂看他?你们想让他在祖宗面前多?尴尬呐?”

第104章 二十三年

二爷爷现在在金门, 不在屏东。

在台澎金马地区里,金门属于尴尬的离岛地界。战壕尖刺,被铺满的?轨条砦, 正冲着九海里之外的岸对面,眺望厦门高?楼大厦。

而它的背后是望不尽的海, 海的?后面才是台湾本岛。

台湾经历过长期的日据时代, 直到?49年?后,本岛开始了全面禁严,不仅与大陆隔绝, 也彻底与金岛失去了联系。

后来台湾本岛开始了汉语改制, 叫停了当时官话日语,更是让带着日语音译的?闽南话彻底换回了普通话, 而金门只讲纯正的?闽南语,金门和连江没有经历过日据时代,离岛群众对本岛的?日治繁荣完全无感,它们只知道自己是福建金门人,却为了身后的?岛屿来抵抗对岸同胞的?炮火。战地历史早让它浑身伤痕,不知何时起,它与本岛也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它夹在两岸之间, 和马祖一起, 沦为金马奖的?那个金马。

金门人的?身份证上是福建省金门县,却不是大陆福建省,而是民国?福建省,他们归台湾本岛地区管辖,但本岛却不愿意?为他们伸出橄榄枝, 他们的?民生用水是福建大陆提供饮水工程,才解决了水源燃眉之急。

金门闽南文化浓厚, 宗族凝聚力极强,到?处是祖庙和灵祠,祭祖是他们的?传承。而二爷爷他现在叫郝学霖,尽管他也想念,只是他不姓裴,他们裴家?人就进不去郝家?人的?祠堂。

隋燃不懂。

爷爷死?后,落叶归根这个词她听过太多遍。她从小清楚,孑然一身的?人根本没家?族意?识。

像是她十八岁和裴冬青回浙江,当着亲爷爷的?面给了表哥一巴掌,那碑下面埋的?是哪位祖宗,她真的?一无所?知。

她无感,便也没什么身份认同。

无非是跪在地上给他磕个头,但在大陆,人们不爱拜什么神仙,更不信什么耶稣,跪下来求人不如勤奋和吃苦。但跪老祖宗这事不同,年?纪再大却都得?在灵位前跪下。

人们只信血脉,信继承,老祖比王母都好使。

隋燃在三人对峙中沉默着。

裴冬青耐心足够,平静道:“我?们就是想知道这些年?爷爷过的?如何。”

“他过的?好不好,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伯父态度硬朗,但可能?是台湾腔自带柔软属性,听起来还算委婉。

就在场子冷掉时,隋燃在自己的?兜里翻找半天,从中掏出一个泥兔子。

手指头那么大小的?玩意?,增光瓦亮的?瓷片是80年?代工艺水准,它的?颜色已?经掉的?差不多,只能?从泥胚外形看?出那是只兔子。

她把小玩意?摆在桌面上,“这是爷爷书桌上的?,从小就摆在台灯旁边。”

裴冬青望去。

那只小兔子,确实是在隋燃没进裴家?时,就摆在爷爷的?桌面上,这么多年?了,原本兔子的?粉耳朵,被人摸成了变成了瓷白色。

二爷爷属兔,裴冬青也是看?了那些家?书才知道。

隋燃也不多说,“那麻烦您下次去看?父亲时,帮我?们把这兔子带过去吧,想必二爷爷会知道,这些年?爷爷挂念他。”

裴冬青从兔子上移开目光,抬眸撞上隋燃冷漠的?眼神。她似乎也不想多纠缠,从钱包里拿出刚刚未付过的?二百台币,一并放在桌面上。

“对不起打扰您了,钱我?放在这,东西您帮忙转交,汉堡我?也没胃口品尝就不逗留了,您保重身体,希望一些都好。”

小时候总爱纠缠的?人,如今先起身离开。

裴冬青没反应过来,脚步迟了几秒。但她看?伯父并没有要挽留的?意?思,立马快步跟上。

隋燃站在店门口,非常懂礼貌的?弯腰道别。

起身时,她说:

“我?也不是裴爷爷的?亲孙女,我?是捡来的?,所?以更加理解您的?担忧和害怕。我?相信二爷爷现在不管姓什么,爷爷都不会在意?,他只是希望弟弟这一生能?过的?快乐顺遂,如今我?们知道他开了这间汉堡店,也有孩子陪伴,我?们定会请他放心。我?们的?诉求也不多,希望您能?转要告二爷爷家?里人来过,这些年?家?里过的?都很好,亲戚朋友都平安,爷爷晚年?过的?很幸福,很快乐。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