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对陆乩野生出一丝愧疚,便是她这副性子最大的底线了?,而旁的男女情?爱,她绝不会对他有。
步舆将她安然送回到绛清殿,不待她出声?吩咐,傅谨便又带着步舆和抬步舆的太监告退了?。
殷乐漪回到内殿,木槿一边为她拆发髻卸钗环,一边回想起今日的惊心动魄,忍不住道:“公主,十?六殿下在秋猎时救了?公主一命,奴婢本以为十?六殿下和其他郎君不同,是个心善之人,没想到他竟如此肆无忌惮,还待公主那般的……”
木槿又将那些难以启齿的话吞回了?肚子里,见铜镜中?的公主神色无喜无悲,仿佛是个玉雕的小像,木槿心中?对公主更是怜爱。
“公主,我们将此事禀告给贵妃娘娘吧?贵妃娘娘心疼公主您,一定会转呈陛下,届时由陛下出面,十?六殿下绝不会再敢对公主您下手的。”
殷乐漪闻言轻摇了?摇头,要是让魏宣帝知道他宠爱的十六子还和她这个亡晋的皇族有所牵扯,为了?他十?六子的名誉,必定会在背地里对她下手。
“木槿,此事需得?保密,你切记不可向旁人透露半个字。”殷乐漪顿了?顿,“还有十六殿下苏醒一事,你也一定要守口如瓶。”
她转身正对木槿,握住木槿的手?,“我让你这么做是希望你不要惹祸上身,你一定要谨记。”
公主如此郑重,木槿不敢不放在心上,颔首道:“奴婢知道了?,只是奴婢担心十?六殿下会对公主……”
“你不必担心,他不会杀我。”殷乐漪轻声?,“我和他的关?系也不是你所想的那般。”
木槿似懂非懂,为她拆完了?发后,伺候她就寝。
重明宫的练武场内,十?个箭靶上都被?射满箭矢。
织金纱宫灯点满四周,陆乩野背对着宫灯而立,挽弓搭箭,长身玉立,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神情?难辨。
弓弦在他指间落,又是一支箭矢“咻”的射出,将箭靶贯穿,轰然倒下。
暗卫从屋檐落到背阴处,将怀中?的东西掏出来呈给陆乩野,“将军,这是属下从太医署誊抄的芙蕊公主的医案。”
陆乩野接过纸展开,暗卫顷刻便闪身消失在黑夜中?。
陆乩野靠近宫灯,看清上面写的医案:芙蕊公主贵体娇弱,伤寒入体,多?处跌撞损伤,令有郁结在心。外伤、风寒易愈,然心病药石难医,长此以往下去恐不是长寿之相。
郁结在心,药石难医,不是长寿之相。
陆乩野死?死?地盯着这几个字,胸中?的情?绪一时间翻江倒海,搅的他心如乱麻。
他抛下弓箭,长弓在地上砸出沉闷的重响,转身大步朝殿外走去,可没走出几步他又生生止住了?步伐。
殷乐漪今夜必定不会想要再见他,他若再出现在她的面前,恐怕她更会难以入眠,他又何必再去扰她的清梦。
思及此,陆乩野的黑眸里浮现出自嘲的笑意,他转身重新走回练武场,拿起长弓,以武止他的不甘和躁动。
一夜入冬,绛清殿内的花尽数凋零。
殷乐漪安心待在殿中?调养身子,母亲每日都会带着她亲手?熬煮的汤药和膳食来到绛清殿,看着她服药用膳,闲时母女两人也会舞文弄墨,又或是对弈抚琴,消磨时光。
时而前朝的消息也会传到后宫,维州的战况胶着,襄王连败三场更是助长了?肃王的气焰,一时间民间怨声?四起,百姓们一边痛骂肃王乱臣贼子,令战火四起,一边暗斥襄王庸才不堪大任,原本大好的局势竟在他手?中?尽数葬送。
这一下子更衬的十?六皇子赫连欺是将星临凡,多?么的骁勇善战,惊才绝艳。可惜偏偏被?肃王这个逆贼暗害,让他们这些百姓更是义愤填膺,对肃王的责骂声?更是连绵不断。
日子如流水无痕般的过着,殷乐漪足不出户的在自己?的绛清殿中?,尚能?得?几分安宁,只是每到入夜安寝时,她便敏感的察觉到有人进到了?她的殿里。
对方来的悄无声?息,她本该察觉不到,只是有一夜她忽然从噩梦中?惊醒,半梦半醒时见到她床榻旁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隔着朦胧的帐子,他的面容都变得?模糊,殷乐漪只来得?及瞧清在她噩梦之时,他意图向?她伸出却又收回的那只手?。
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美观的像是文人雅士用来风花雪月的,却偏偏被?他握了?长枪,勒了?缰绳,上了?战场。
她佯装不知,蜷缩进被?褥里转身背对他。
起初她还担心过他会对她做些什么,可后来他连着来了?好几夜,每一夜都站在同样的位置,不言不语,更不会主动暴露他的存在,像一尊守在她殿里的塑像看着她入睡。
等她第?二日清醒时掀开床帐,他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殷乐漪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但他既要来,殷乐漪也拦不住,每夜权当不曾发现他的踪影。
今夜亦是如此,殷乐漪照常就寝,本该一夜入眠到天明,她却又做了?一场噩梦。
陆乩野到时便听见那藕荷色的床帐内,传出少女如诉如泣的的啜泣声?。
他探手?掀开帐子一角,片缕月光照进去,见得?少女苍白病容上满是泪水。
陆乩野一看便知,她又做了?噩梦。
他一连守了?她十?夜,她有七个夜晚都被?梦魇缠身,时常在睡梦中?都眉心紧蹙着,而今夜更是在梦中?哭泣。
她哭得?声?音极小极轻,像是唯恐教人察觉她的悲切,连啜泣的声?音都被?她克制着不敢哭出来。
陆乩野听见她这样的哭声?,只觉心口那处最柔软之地都被?狠狠地揪了?起来。
是什么能?让她郁结在心,整夜噩梦缠身,是什么令她花般的韶华之年,竟被?诊出不是长寿之相。
陆乩野该清楚的,是她口中?的“任人宰割”让她郁郁寡欢,是她活在敌国皇宫的危机四伏之下,让她不得?不每日如履薄冰。
而害她从金枝玉叶,沦落到如今这般任人宰割的地步的,正是他陆乩野。
易地而处,若是旁人害的陆乩野国破家亡,他只会对其恨之入骨,将其挫骨扬灰亦不能?解心头之恨,又怎会喜欢上对方?
他竟然还敢妄想自己?能?在殷乐漪的心中?有一席之地,他实在可笑如斯,可笑至极。
这十?日连夜守着她,看着她在睡梦中?被?折磨的样子,陆乩野终于想通。
殷乐漪恨透了?他,他若继续强逼着殷乐漪喜欢他,让殷乐漪只会更加痛苦。
世上无后悔药可选,晋国在陆乩野的征战下灭亡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既已成定局的事,陆乩野不会再去庸人自扰,更不想再让殷乐漪饱受煎熬痛苦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