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1 / 1)

副将上前,捧着个玉瓶,“世子,这是从这妖道身上搜出来的。”

陆则接过去,手指摩挲了光洁的玉瓶,抬眸望向上首面色惊疑的皇帝,沉声道,“陛下所服丹药中,含有一物,此物名为乌香,西域传入,服用后飘飘欲仙,如登仙境。久之,一日不服,甚至一个时辰不服,初时心情烦闷,动辄雷霆震怒,而后浑身如被虫蚁啮噬,痛不欲生。而这乌香,正是经胡庸之手,送进公主府,再从公主府,送到宫里的。”

宣帝听得脸色大变,这仙丹他起初一日一服,后来在仙长的建议下,一日服用三次,如若真的有毒,这毒岂不是已经深入骨髓了?

阁臣们也不由得低声议论,嗡嗡声中,有人大着胆子抬眼去看上首的宣帝在,只觉数月未见,帝王似干瘦许多,眼窝凹陷。张元深吸一口气,上前拱手道,“还请陛下诏御医前来检查此药。”

宣帝阴沉着脸点头。御医很快匆匆赶过来,对于乌香,他未曾听闻过,却提出来了一个建议,试药。有没有毒,试了就知道了。

太监从御兽园搬来几个鸟笼,太医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药丸化进水中,黄莺雀鸟啄饮,起初无甚征兆,但很快地,激动地扇动起了翅膀,鸣叫声越来越频繁,犹如不知疲倦似的,上下翻飞着翅膀,不停地鸣唱着,异乎寻常的兴奋。身子时不时撞着鸟笼,却犹如不知疼痛似的,慢慢地,不知过了多久,黄莺鸟匍匐在笼子底部,没了动静。

宣帝脸色阴沉得要滴水,命御医上前查看。

御医看过,跪了下去,“回陛下,这鸟已经断气。许是体型太小,这药的量用得太重了。”

眼睁睁看着一只活蹦乱跳的鸟,就这么死在众人面前,众人都不由得心惊。宣帝更是脱力地靠在椅背上,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如何,竟觉得真如陆则所言,四肢如被虫蚁啮噬啃食,骨节处泛起一股疼痛。

他看向明安,这仙人是她举荐的。明安看见宣帝的眼神,心里一沉,忙为自己辩解,“父皇,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乌香……我只是被这妖道蒙蔽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道长伏在地上,听到这话,惊慌失措地开口,“陛下,这药是公主命贫道每日给陛下服用的……贫道绝无谋害陛下的想法,都是公主她逼迫于我……”

“你住嘴!”明安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脚踹得那道人痛呼一声,侍卫上前制住她,她用力挣脱,指着陆则,“父皇,是陆则……定是他,是他收买了这妖道,污蔑女儿!父皇,你信我!你信我!我是你的女儿,我为何要害你?!”

“住嘴!”宣帝勃然大怒,怒喝一声,他胸脯上下起伏着,像是下一刻就要倒下去一样,气息虚浮,他双目浑浊,阴沉着脸色,“我也想问问你,我这个当父亲的,有哪里对不住你?!你要给我下毒!我怎么养出你这种心肠歹毒的女儿!”

“歹毒?”明安听到这里,似乎是知道事情已经败露,绝无翻身的可能了,她冷冷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阴冷渗人,她大笑着反问,“歹毒?!父皇竟觉得我歹毒?真是天大的笑话啊……歹毒的人明明是你,是你们!”

明安指着众人,染着血红指甲的手指,一一从每个人的身上划过,伴随着一声声的。

“是你、你、你、还有你……”

“你们一个个的,自诩英明君主,自诩忠臣良将,可实际上呢?你们比谁都软弱,比谁都无能,靠着女人罗裙身躯,摇尾乞怜……你们害怕瓦剌人的骑兵,害怕蒙古人的刺刀,就把我推出去……口口声声忠诚大义,你们自己为什么不去呢?”明安说着,缓缓歪着头,缓缓地笑了几声,嘲弄地道,“因为你们害怕呀,贪生怕死,牺牲别人的时候,就可以堂而皇之,高谈阔论。因为那些羞辱、那些□□、那些鞭子,都不是落在你们身上……你们牺牲了我,再歌颂我几句,便觉得我也要像那些愚蠢的女人一样,以此为荣了?我偏不――”

明安摇头,“我偏不……我此生都记得那些羞辱,堂堂大梁最尊贵的公主,受到奇耻大辱,如蝼蚁一般被折磨,上至君父,下至庶民,个个都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这还不够可笑吗?从我踏上这片故土,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念头,我要你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明安维持着最后一丝尊贵,矜傲地抬着下巴,慢慢地道,“父皇还不知道吧?皇叔们之所以举兵,蒙古瓦剌之所以结盟,都是我一手策划的。我没有输,也不会输,这朝堂已经被我搅弄得天翻地覆了……父皇,你没有儿子,靠着现在这幅破败的身子,也生不出儿子了。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取代你的位置。父皇不如猜猜,会是谁啊?是哪个皇叔,是哪个侄儿?还是蒙古瓦剌?你牺牲了女儿都要保住的皇位,最终也不是你的了……你看,我已经赢了。”

明安说完,环顾四周,从上首的君王到阁臣们,一一扫过他们难看的脸色,面上笑意更深,猛地撞向了柱子,鲜血四溅,她的头,无力地垂了下去,至死也没有闭眼。

191. 第 191 章 他的势力,已经大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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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偏殿, 明安公主的尸首已经被人收殓了,众人也从主殿移步到了偏殿,但那股浓郁的血腥气, 却仿佛还萦绕在众人的鼻端。

众人保持着缄默, 长久的沉默, 直到一个人, 打破了寂静,忍不住拂袖道, “既生在皇室, 享万民敬仰供养,便理所应当该作天下女子之表率。如何来的这么多的怨气, 竟做出此等弑君杀父之举!形如疯癫泼妇, 如何配作公主!”

张元坐着, 闭目养神, 此时却睁开眼,“覃大人,慎言。”

陆则站在隔扇旁,半开着的窗户, 翻滚的云层显得很低很低。一阵风吹过, 缓缓几缕雨丝落下,细细密密地, 给整个皇城笼上了一层雾雾的薄纱一般。折腾了这么久, 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

今天是个阴天。

这时,高思云匆匆过来了, 请张元前去主殿坐镇。他是内阁首辅,也是在座官阶最高、德望最盛的官员,这个时候, 也唯有他来拿主意,才能服众。张元起身,步子顿了顿,来到陆则身侧。

陆则听到这动静,转头看他,“张大人。”

张元朝他开口,“请世子与我一起过去……”说着,仿佛是怕陆则不想沾这趟浑水,正想说点什么,陆则却已经点了头。

二人来到宣帝寝殿。明黄帷帐内,宣帝正卧在龙榻上,额上冷汗涔涔,脸色发黄,唇无血色,似是闭眼睡着。太医院有资历的御医尽数赶来了,正在低声讨论着诊治方案。

被围在正中间的郑院判,从缝隙中窥见张元,忙拂开下属同僚,疾步走了过来,拱手道,“张大人、卫世子……”

张元朝他颔首,低声询问,“郑大人,陛下的情况如何?”

郑院判斟酌着语气,话也说得似是而非,“据那道人招供,陛下服用乌香已有数月,按陛下的意思,是不肯再服用了,但此物一旦成瘾,骤然断服,届时的痛苦煎熬,只怕非常人所能忍。且陛下体弱,到时怕是难以支撑。”

张元皱眉,“你的意思是,这乌香,陛下还要接着服用?”

郑院判却也不敢说这话,明知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建议皇帝服用,这不是找死麽?他只支支吾吾,委婉地道,“还是要徐徐图之才是……操之过急,恐怕不好。”

张元沉默了会儿,摇头道,“陛下既决定不再服用,便以陛下的意思为先。饮鸩止渴,终究难以长久。”说着,看了眼郑院判的神色,忽的变了脸色,他略有几分忌惮的看了眼陆则,示意郑院判到外说话。

到了外面,屏退太监们,张元才沉声问,“郑院判给我句准话,陛下的身子,究竟如何?”

郑院判沉默良久,终是低声道,“陛下生来便带弱症,虽精心调养,面上看着与常人无异,但根基终究难以弥补……这乌香又极度伤身,恐怕……”顿了顿,道,“仔细调养着,或能撑个一年半载。”

张元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闭了闭眼,握紧了拳头,半晌才开口,“此事关系重大,请郑大人切勿与任何人提起。另外太医院,也请郑大人约束好。”

郑院判也知道轻重,一口就应了下来。

……

张元与郑院判说了话,平复了情绪,面上看不出一点端倪,才抬步回了帝王寝殿。

太监们送来茶水,二人在外间坐下,彼此之间也没有交谈。来往的宫人太监也屏息小心,连脚步声都放得很轻很轻。雨下了将近有一个时辰了,还未停下,春雨贵如油,本来应该是好兆头的,但这个时候,谁也不会这么想。

郑院判方才所做的最坏的打算,终于还是摆在张元的眼前了。

寝殿的门紧闭着,人声、瓷器打碎的声音、推搡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荒诞喧闹。郑院判着急忙慌跑过来,额上被砸了个血糊糊的伤口,顾不上包扎,只用一块细棉布按着止血。

到张元跟前,郑院判面如土色,哆嗦着声,“张大人……实在不行了,您拿个主意吧。陛下已经出现自残的举动了……”

张元坐在圈椅里,红色官服下清癯瘦削,整整一夜未眠,眼里布满了红色血丝。他看着是真的很苍老了,身居高位,要操心的事太多,总是很难修身养性的。家里夫人总是为此埋怨他,可过后却又熬了滋补的汤来。

“用吧。”

一个声音响起,语气很平静,打破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