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情别恋’不是这么用的,你乱用成语。”
“嗷,我语文挺差,别介。刚都不说人好看呢么,怎么一会儿就反口了?”
林一航发了串点点,“就是还可以的意思,没说她不好看,不叫反口。”
“嗷,那你还是觉得她好看呗。”
教室里林一航急得脖子都红了,往窗外一看,秦铮露着口白牙,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头上挤在香樟树和窗框之间的一小条灰暗的天幕都显得明亮了起来。林一航心跳着,移不开眼睛,耳朵红得要滴出血来。
秦铮以为是自己逗得太过,这小结巴急得狠了脸才这么红,就摇了摇手,比口型说“逗你的”,见林一航愣愣的看着他一瞬不瞬,干脆笑着出声说:“我逗你的。”
隔着两三行座位,少年的嗓音飘过众人的头顶,轻轻落在耳膜上。秦铮脸上的笑容很大,眉梢眼角透露出飞扬的意味,漆黑的眼瞳熠熠。林一航回神,收了手机,也冲他笑了下,表示自己不介意,然后低下头对着资料书摆出一副搞学习的架势,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秦铮心情好了,没再逗他,伸展了下自己的长手长脚,闲适地往椅背上一靠。樟树把运动场分割成整齐的竖条,铺着绿茵的操场上正在踢足球,那些少年们远远地跑着,秦铮也远远地看着,没注意林一航在教室里偷偷看他。
距离上课还有几分钟,云端绵绵落下雨丝,水汽渐起,空气变得微微湿润。陈子灏从樟树林里跑出来,手里抱着两大摞卷子,头上顶了件校服外套遮雨,两三步就跑到秦铮面前,气喘吁吁:“妈的,铮哥你猜我见着谁了?”
秦铮一向懒得理陈子灏卖关子,闻言眼睛都没抬一下,鼻子里“嗯”了一声。陈子灏喘匀了气,忿忿地说:“我见着吴宣了!我他妈在打印室等了一个大课间才拿到这傻.逼数学卷子,一出来就看到吴宣家长在校门口送他进来。操了,我差点儿没冲上去骂他!”
满天乌云闪了闪,好几秒才滚落闷闷的雷声,雨下大了。学生们冒着雨往教学楼跑,鞋底踩过微湿的地面,脚步声听着重了些,楼梯前短暂地喧闹了一会儿。陈子灏伸长脖子望了许久,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扯着秦铮看,“打伞那个就是吴宣!”
秦铮眯缝起眼睛,看着那个人在香樟树的间隙中穿过操场,脸色阴了。陈子灏在旁边叭叭叭:“爷就笑了,他是不敢打我们这儿过了吗?从操场绕这么远去教室,我看他心虚得很嘛。操了,他可真不是个玩意儿,我以前真是瞎了眼……”
“行了。”秦铮打断他,声音平淡地说,“你别乱跑,看好林一航。进去发卷子吧,老周快来了。”
老周是他们数学老师,看着温和实则严厉,陈子灏身为数学课代表也很怵他,赶忙抽了张卷子给秦铮就要跑路,抽一半儿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一个人去高三啊?吴宣又不是一个人,还有整个高三的混子呢,你动吴宣不是打他们脸吗!”
秦铮垂着眼睛,神情平静,“学校里打不起来。”
“别啊铮哥,一块儿去行不行?”
秦铮手指头弹了弹试卷的边角,“你一节课做完出来就行,我交卷子就走,不等。”
陈子灏还想再讲两句,预备铃响了,数学老师从走廊那头走过来,只得丧着脸急急忙忙跑进去,不多时教室传来纸页哗啦翻动的声音。上课铃响,周老师踩着铃声,站在秦铮边上扫了一眼,秦铮已经在看倒数第二道选择题了。
试卷偏难,秦铮打定主意四十五分钟之内解决,思路倒是比平时更清晰了,一口气顺畅做完,进教室交卷,扭头就要走,周老师叫住他:“急急忙忙干什么呢?拿不到满分下回不许提前交啊,名字都不写一个。”
秦铮没像平时那样跟他贫上两句,低眉顺眼在卷首补上大名,迈开长腿走出去。外间下着大雨,走廊檐下滴水成串,风一吹就连同雨丝一起斜进来,秦铮小半边校服沾湿,脚步声沉沉地穿过教师办公楼下的长廊,往高三那边走。
上三楼右转第二间教室,高三文科重点,十二班。秦铮带着一身水汽,发梢沾了水珠,面无表情地在走廊上站定。少年Alpha体格未成,宽大校服下的身体瘦削,影子在昏暗的天光中看着锋利,好像带了些杀气。
秦铮走到哪儿都惹眼,站了没一会儿就被十二班的人发现了,各色目光朝他投了过来。教室内有些骚动,讲台上的老师不明所以地向教室外瞥了一眼,秦铮刚好转过身,露出校服背后那个遒劲的“铮”字。
头上缠着纱布的吴宣被隔壁的同学戳了戳,一眼看见站在外边的秦铮,心脏狠狠缩了一下,开始死命跳动,却不是曾经见到秦铮时的心动了,而是害怕。
大雨如注,电光闪了过几秒,又是一阵闷雷滚动,紧接着,下课铃尖锐地响了起来。
第18章
秦铮交卷时,林一航在写最后一个大题。
进度到了末尾,他一面留意讲台上的动静,一面在草稿纸上飞速演算。秦铮被叫回去写名字,他正好得出答案,誊在答题卡上,再抬头一望,秦铮已经不见了。
林一航伸头在有限的视野里找了一圈儿,没见着秦铮的影子。外面大雨倾盆,雨水拍击地面溅起哗哗的水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水雾,香樟的枝叶在雨中颤抖。林一航看着雨幕发了会儿呆,把试卷和答题卡翻面,垂眼顿了两秒,忽而把笔帽合上,站了起来。
黑板上方时钟上的分针还有三个小刻度走到下课,林一航的心怦怦跳着。座位到讲台也就十来步路,他僵着身子走过去也不过几秒钟,局促不安地在讲台边站定,咽了咽口水,不太敢去看周老师的眼睛。
周老师年过半百,两鬓有些花白,笑眯眯地看着他:“这大雨天的一个两个都想往哪儿跑呢?都这么有自信?刚我和秦铮说的听见了吧,不考满分下回就不许提前交了。”
林一航长这么大第一回提前交卷,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紧张得脸颊微红。周老师知道他口吃的毛病,没为难他,“我自己搞的数学考试,只要一直是满分就可以一直提前交,但大考还是要好好检查。答题卡放这儿,去吧。”
林一航把答题卡搁在秦铮那张的上面,小声说了声“谢谢”,轻手轻脚从讲台下来。陈子灏一脸焦急地给他比口型,他装作没看见,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陈子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一脸生无可恋地萎在椅子上,好半天没缓过来。
充斥着水汽的凉风在走廊上穿梭,鼓荡着草木、泥土和灰尘的气味,吸进肺腑里泛潮。林一航听着雷声往高二教学楼那边走,经过四下无人的长廊时跑起来。下课铃响了,他一口气跑上三楼,跑过曾经关住他的那个卫生间,在人群外停下来时喘得肺都要炸了。
三楼走廊上到处是人,阵阵喧闹盖过雨声,十二班门前水泄不通。林一航缓过气,艰难挤开人群往里走,没几步就听到哐啷一声巨响,脚下一顿,身边的人群也仿佛有片刻的静止。他深吸口气,眼眶发热,继续往里走。
秦铮踩着下课铃在教室门口站定,浸透了水汽和凉风的面孔冷白,更显得眉眼漆黑。他垂着头,眼睛看着地面,见着十二班的老师从教室出来还微微弯了下背,保持礼貌,而后视线平淡地目送老师拐过走廊上的转角,再走进教室门里。
风卷着浓重的雪松味儿灌进教室,强势的信息素压得一屋子人脸色泛白。秦铮一眼看到吴宣,脸沉下来,瞳仁里一点寒光熠熠,亮得人心底发冷。桌椅与地面摩擦出响动,十二班的大多数学生纷纷都站起来绕开他从后门出去,走廊上嘈杂了起来。
秦铮径直走到吴宣座位旁边,居高临下地定定看了他两秒,猛然抬手把桌子整个掀翻!
哐的一声震响,课本哗啦掉了满地,纸张散落,各色文具叮当弹跳滚开。吴宣面色煞白地站起来,小声尖叫了一声,又惊又怕地看着秦铮,冒出一点甜腻的桂花味儿,眼圈红了。秦铮踩过翻开的书页,长臂一伸,抓住吴宣的领口,把人扯得一个踉跄。
吴宣轻微发着抖,一双猫眼含泪,卷翘的睫毛乱颤,抽泣起来。空气中的桂花味儿更甜了,秦铮觉得恶心,偏过头狠声问:“你他妈哭什么?装可怜你也不嫌恶心?”
吴宣咬着嘴唇不说话,心一横,奋力把腺体中的信息素往外挤。秦铮扯着他的衣领,一脚把翻过来的桌斗踩破,眼神更冷,“诱导发.情?你尽管试试,看我会不会失控,能不能直着走出去就算整个学校的Alpha过来我也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你也配?!”
吴宣沉默两秒,流着泪尖声叫起来:“那他就配?!你不就是喜欢那种装清高装可怜的贱.人吗!明明是我先来的,我先喜欢你的!他怎么配?!一年了,秦铮你有心吗!?那个死结巴,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婊.子……啊!”
秦铮捏得死紧的拳头停在吴宣脸边,指节泛出青白。吴宣吓得不敢再骂,目光闪烁了一阵,眼底冒出恨意。秦铮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把他的领口放开,敛起信息素,声音低下去,语气趋于平淡:“别再让我听到你霸凌谁,我也没特别介意揍Omega。”
秦铮撂下这句话就转过身大步流星往外走,身后又是哗啦一阵响,吴宣发狠地把附近桌上的东西都扫落在地,而后蹲下去大哭起来。秦铮冷着脸,满心厌恶与怒意翻涌,忽而瞥到窗外林一航眼神关切地看着自己,神色稍稍缓和了些,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走廊上的人自动分开给他让路,秦铮直直走到窗边,抓住林一航的手腕,两个人一前一后,很快脱离了大多数人的视线跑下楼,站在了教师办公楼底下的长廊里。
预备铃响,两侧的教学楼都静下来,只听雨水打在廊顶哗哗作响,而后顺着朱红色的琉璃瓦汇集滴落,变成很多条水线挂在檐上,隔绝出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不过两米宽的长廊站了两个长手长脚的少年就更显得窄,雨水啪嗒啪嗒落在两侧的栏杆,时不时溅到人身上。
秦铮放开林一航的手腕,淡淡地问:“提前交卷了?”
林一航点点头,抬起那双微红的眼睛看向秦铮,低低喊了声“哥”就垂下头去。秦铮察觉他情绪不好,生怕他哭,忙弯下.身凑到他脸边看了看,发现没事儿就又直起来,抓了抓头发,“……什么时候来的?陈子灏那傻.逼跟你说了什么?他讲话你信一半儿就行。”
林一航磕磕巴巴地说:“你,掀桌子,来的。他,没说什么,我自己,跑过来。”他站得离栏杆近,雨水不断溅到他袖子上。秦铮“嗯”了声,没再说什么,把他往里面拉了点儿,两人面对面站得很近。
林一航心怦怦跳起来,低头盯着秦铮的帆布鞋的鞋尖,小声说:“哥,你,别打架。我已经,没事了。你,不用……”
“嗯,没打。”秦铮也低头看着林一航的发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无能狂怒呢。事情已经成这样了,我把他杀了也没用。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