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李皇后看向沈令仪的目光却似掀起了什么惊涛骇浪一般,糅杂了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半晌,皇后娘娘才气声一笑,垂眸道,“是珣笙同你说的吗?”
可沈令仪却轻轻摇了摇头,回道,“是臣妇猜的。”
皇后又惊讶了,“你……猜的?”
沈令仪于是握住了皇后娘娘的手,坦言道,“是有那么一些蛛丝马迹的,比如一开始,娘娘有把喜鸢错认成了翎月,又比如后来春祭节,娘娘突然就提到了天宝寺……”
李皇后错愕地看着沈令仪,咳了两声以后又笑了起来。
“呵,难怪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祖宗的话说的真是没错。”
沈令仪闻言连连直身跪下,“臣妇妄图揣测凤意,还望娘娘恕罪!”
李皇后顺势坐在了湖畔边的石凳上,遥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御书房后让沈令仪平了身。
“本宫嫁给皇上的时候是十七岁,那时,所有人都说李家这一步曲线救国的棋是走错了,本宫亦是,可本宫从未觉得后悔过。早些年,先帝对皇上多有不公,因当年他督察江南夏汛一案不力,所以先帝便责了他去镇守皇陵,那一去就是整整两年,而那两年……都是翎月陪在他身边的。”
沈令仪惊诧不已,她完全没想到翎月当年竟如此近身守护过永隆帝。
“那时我们李家也处在风雨飘摇之巅,本大家都以为皇上可能就此要在皇陵蹉跎岁月了,结果先帝爷一纸传召,让其重新回了宫。那之后我才认识珣笙,也才知道皇上其实一直都在筹谋大业,他有满腔抱负,亦有勇有谋,只是当时他势力实在是单薄,即便心念夺嫡,却如上刀山下油锅一般的艰难……”
“娘娘,这些如今都过去了啊,您和陛下都……苦尽甘来了,您又何苦执念往昔,让自己终日混混不安呢?”
沈令仪微叹,开口努力地劝解着李皇后,“况且我与翎月曾私交甚密,我清楚她的为人,她心中有大爱,亦有敬畏,她……她把对皇上的那份心思藏得很深,她是懂分寸分人。”
可是李皇后的目光却渐渐地冷了下来,“是啊,何苦?本宫也常常问自己,如今李家和本宫都已苦尽甘来,这泼天的富贵是万人之上,也不知羡煞了多少人的眼,如此殊荣尊享,本宫此生理应无憾,又何苦要绕不过一个连面儿都没见过的无名女子呢?”
话语至此,李皇后已红了眼。
“但你知道吗,人心总是绕不过『贪得无厌』四个字,本宫如今有权有势,却恨这权势也换不来皇上的一颗真心。本宫亦有执念,只因皇上醉酒时说过一句透露心思的话,他说贤妃神似故人。故人啊,陛下何来故人?除了他当时在守皇陵的那两年,其余的时日本宫都陪在陛下左右,你说,那故人是谁?”
李皇后说罢忽而敛了凤眸,目光中泄露出了一些煞气。
“本宫也知翎月姑娘出家天宝寺之意是再明显不过了,她是头脑清楚的姑娘,以一己之力断了皇上对她的念想,可令仪你知道吗,这世上还有一种情愫叫『爱而不得』,那是一把双刃剑,能挫人骨,亦能磨人心!”
此时此刻的李皇后心中非常清楚,当年她之所以能咬着牙陪永隆帝挨过那些暗无天日的苦难,除了当时因为确实是山穷水尽前无去路之外,还因为她始终都憋着一口不服输的气!
她不信曾经兴旺三代的李家会在她的眼前轰然崩塌,她亦不信祖父口口声声说“李家无男,子嗣绝代”之类的鬼话。
她从不觉得“女子不如男”就是她不争这口气的理由,她李婵这小半辈子与天斗,与地斗,如今站在万人之上,她此生无憾。
可是,真的无憾吗?
李皇后怅然若失地又看了一眼遥遥可见的御书房,心湖微荡。
她知道,并非无憾,因为她发现自己穷极半生努力所获的帝心,竟只与九华殿那位将将持平而已。
她知道这是自己的“心魔”,魔念即成,便是世俗缠绕。
所以每次午夜梦回,她看着空空如也的椒房殿都会忍不住想,如果只是输给了贤妃,她即便是心有不甘,也只能叹一切不过是造化弄人。
可若是输给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那她又要找谁去索赔这些年耗在这条路上的青春光阴呢?
只可惜,她亦知道,这个答案,从她成为大周朝皇后的那日起,就注定成了无解之谜……
第468章 番外二
自元月起,沈家就紧锣密鼓的给沈令仪张罗起了嫁妆。
从凤冠霞帔到物件摆设,从钗环首饰到地契银票,每一件都是沈淮竹亲自过目,再把记了明细的单子快马加鞭送去给沈含章和林氏敲定的。
沈家嫁女,理应重视,陆晏廷对这一系列繁文缛节的操作都没有什么意见,他甚至还给沈含章写了一封信,表明自己支持此事的决心。
谁知等沈家人如此大张旗鼓地忙了近三个月后,远在徽州宣城的沈含章夫妇突然就回了上京城,然后二话不说,就将沈令仪从陆家接去了平京侯府。
得知此事的陆晏廷当晚就敲开了平京侯府的大门,结果出来迎他的却是小舅子沈淮竹。
见着来人,沈淮竹也是万般无奈,但一想到阿爹和阿娘的嘱托,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给陆晏廷赔笑脸。
“我娘说,接下来两个月,新……新郎和新娘理应分开单过不打照面,这……这是规矩。”
首辅大人闻言也是一愣,将几句骂声压在了心里,面儿上倒是对着早已经是自己名副其实小舅子的沈淮竹留了一点耐心。
“岳母说的是,规矩理应如此。”
见陆晏廷淡淡地点了点头,似对此事并无什么置喙,沈淮竹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我出来之前阿姐还叮嘱让我仔细说话的,说这事儿大人……你怕是不同意,不过我也同阿姐说了,她切勿多虑,大人您素来识得大体,这种老规矩总不至于视而不见的。”
耳听小舅子顺势就给自己戴起了高帽子,陆晏廷扯了扯嘴角,轻轻一笑。
“也是的,我这也只不过是走个过场,高门大户的规矩再多,也是多不过宫里的,你说你阿姐被岳母大人压了两个月,那回头福贞公主……”
首辅大人一边说一边还频频叹气摇头,满眼惆怅,“陛下最是疼爱福贞了,这唯一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回头她要是出嫁了,也不知道宫里要做多少的规矩呢……”
这天晚上,小平京侯是青着脸回的内宅。
沈淮竹进来的时候,沈家二老和沈令仪正好都在,林氏自然就问起了陆晏廷。
沈淮竹当时也是忍下了心气,只淡淡地回道,“首辅大人懂这里头的繁文缛节,他不会叫阿姐为难的。”
林氏于是松了一大口气,看向沈含章道,“我就说,人家是一言九鼎的大官,不会在这种事上和我们多计较的。”
沈含章看着林氏也是无奈轻笑,“也就你们妇人家的规矩多,你说说,你闺女和人家不过就是差了这么一个成亲的过场罢了,何必还要这样兴师动众地搞什么分府而居?别的不说,单说两个孩子就要两头跑,多不方便啊。”
“住得也很近啊,哪里不方便了!”林氏瞪了沈含章一眼,转头又去拉沈令仪的手,“再说了,我们就这样一个闺女,之前是多有不便才让她这样没名没分的跟着人,如今她都要成亲嫁人了,就算是个过场,也一定得体体面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