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从屋里出来的时候,阿念已经躺下睡着了。
见屋外桑吉和沈令仪依然站在廊下等他,小太子面色不改,只恭敬地唤了沈令仪一声“夫人”,又说等找到了那个伤了阿念的人,务必不能姑息。
“殿下放心,这件事我们一定会彻查到底的。”虽年龄有差,但身份亦有高低,面对周晋珩,沈令仪还是很见恭谨之态的。
小太子点了点头,又说道,“府里走水的事,也要查。”
还有些奶声奶气的口吻,却又透着一丝不容旁人质疑的果决。
沈令仪怕他细问之下会牵扯出更多的家丑,便连连应道,“是,虽二爷今日不在府中,但阿念的舅舅在,我一个妇道人家,只能管住内院,外院的那些事,我让阿念舅舅出面了。”
“平京侯办事令人安心。”小太子似暗吁了一口气,“父皇也常夸他,是年轻有为的将才之选。”
周晋珩说完刚准备迈步,余光却扫到了隐在暗处的桑吉。
小太子于是慢悠悠地收回了步子,探着头问,“九王子不走吗,本宫可以顺路捎您一段。”
“啊,我?”桑吉装傻地指了指自己,“哦,那什么……我是跟着平京侯一起来的,他没走,我也不好走啊。”
“九王子这是准备在陆府过夜了?”周晋珩皱眉,他总觉得桑吉这阵子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神神叨叨的。
“怎么会是过夜呢,我是帮着首辅夫人在排查府里的危险啊!”桑吉一边说一边从沈令仪的手中拿过了灯笼,然后给周晋珩照亮了脚下的路,“太子您仔细脚下,我送您出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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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那边,眼睁睁看着陆仲良和钟氏命人把一整箱的账本抬出去的时候,蒋之妤竟突然如同断了线的偶人一般,跌坐在了硬冷的金丝楠木椅上。
此时此刻的她心里翻涌着好几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紧张害怕,有彷徨无措,但是,更多的还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蒋之妤甚至觉得自己这会儿还在抑制不住的颤抖,但这颤抖却是兴奋的。
可是忽然,她却似想到了什么,连连转过了头去寻人。
偏门处,陆晏恒一只脚已经跨过了门槛,忽听身后传来了蒋氏急切的轻喊。
“大爷!”蒋氏匆匆上前,扶稳陆晏恒,“我陪你一起去!”
蒋之妤知道,陆晏恒这是要去公爹的书房。
可陆晏恒却漠然地摇了摇头,“又不是什么好事,去做什么,你有时间去听他那些骂声,不如回去好好再理一理账,回头干干净净地交出去,岂不是更好?”
蒋氏脸上浮起一阵臊红,可是很快的她就顾不得害羞不害羞了,只伸手拽住了陆晏恒的衣袖问道,“大爷,你……怎么知道我把长工都换成了短工的?”
“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意义?”陆晏恒明显不想就此事再多谈什么了。
可蒋氏心中却疑惑满满,“那么中馈上的那些难处,你也早就知道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做的已经足够瞒天过海了,谁知竟连枕边人都没有瞒过。
“这么多年了,你的性子我清楚的很,你原本就是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那一笔一笔被三叔他们挥霍掉的银子光靠你一个人又怎么可能补得回来?”
“大爷……”蒋氏震惊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但陆晏恒却依旧神色淡然,话音又轻又缓,“之妤,我只问你一句,傍晚你出府,究竟去了哪里?”
正厅的人早已走完,高脚案台上几乎燃尽的灯烛自然也没人来更换了。
明暗交错之下,陆晏恒那张五官深刻的脸庞竟透出了一种宁静悠远的怅然感,仿佛古刹中被小沙弥误敲响了的铜钟,“嗡”的一声,催人心醒。
蒋氏抿嘴咬了咬牙,垂眸道,“三元街的『问子婆』回来了,我……我去求了个方子。”
“之妤,你……”陆晏恒也是没想到从蒋氏的口中竟会听到这样的一个回答。
夫妻多年,他当然知道蒋氏压在心底的那个结是什么,可这么多年了,他却无力亲手替她解开。
“大爷,我知道的,我知道你说不要孩子没关系是真心话,可我不甘心的!”蒋氏猛地摇了摇头,目光坚毅不柔,“舟儿……没的时候已经会说很多话了,我……这一个月经常做梦,梦见舟儿在和我说话,我想着问子婆以前说过,这有可能是孩子在托梦给我们,告诉我们他想我们了!”
蒋氏说着又扯了扯陆晏恒的手,“大爷,我们是还能做父母的,我之前差人给问子婆递了话,她让我今日傍晚去找她,她给我画了三道符,符过水,分在三个时辰喝下,兴许我就能怀上了!”
“这样的巫蛊邪术你也信?”陆晏恒闻言双眸骤敛,“万一那符水有毒呢,你都没命去怀那个孩子!”
“大爷……”
“你先回去吧,那符咒等我回去看了以后再议!”陆晏恒说着似还有些不放心蒋氏,又叮嘱她道,“若是我回来见不着你说的那个符咒,那你在中馈上捅出的这些娄子,也别想让我再替你兜着了!”
看着陆晏恒愤然离去的背影,蒋氏往后退了两步,身子一晃,又缓缓跌坐在了椅子上。
她不懂,为何每次说到孩子,陆晏恒就仿佛变了一个人。
可他明明是那么温柔又体贴的人,正如他所言,他们夫妻多年,彼此早就认定了对方就是自己的唯一。
陆晏恒一直都是好夫君、好儿子、好兄长,而早些年,他更是一个好父亲。
可是自从舟儿没了以后,他却从来没有提过想重新要个孩子。
不管自己如何明示暗示,甚至她都主动委身提出要给他纳妾纳通房,可是却统统被陆晏恒给拒绝了。
这些年来,不同于自己紧迫感的日渐加深,蒋氏觉得陆晏恒反而对子嗣的欲望越来越淡然了。
她每次问,陆晏恒都会找各种理由回避搪塞,从神情到口吻无不显示着他对子嗣的不喜,这不禁让蒋氏陷入了无穷无尽的不解中。
有几次,她甚至都会怀疑,舟儿当年高热不退,大夫又迟迟不来,这中间是不是有陆晏恒的从中作梗!
第431章 祸从口出的苦你没尝过
入夜的一场无妄之灾,就这样彻底撕开了陆府里那些人附着在脸上的假面具。
可是于长房这边陆晏恒的口出狂言和三房那边尤氏趋炎附势不成却反被羞辱相比,一直以来默默无闻的二房反倒意外地成了今晚府里的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