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贺松年带着一个太医院的小徒弟,风风火火地跟着栖山从偏门进的府。
进到风荷居的时候,贺松年也是一愣,直觉栖山是不是带错道儿了。
可不等他回头问栖山话,就见陆晏廷掀开了里屋的帘子正要出来。
两人其实几个时辰以前才刚在宫里打过照面,这会儿再见,陆晏廷与他便没了什么寒暄,一边让他赶紧进去看看沈令仪的伤,一边把栖山给喊了过来。
一番交代后,当陆晏廷再进屋的时候,见着贺松年正坐在沈令仪的对面处理着她掌心上的烫伤。
可是,贺大夫只顾着清理伤口,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沈令仪那两道已经快拧成了结的眉毛。
分明是个怕疼怕得要死的人,但却千辛万苦忍着不吭一声。
陆晏廷只看了一眼,整个心就揪了起来。
之前在木樨堂,天也还没有完全亮,屋子里灯又点得不全,所以他最开始都没发现她受伤了。
后来和她挨得近了,陆晏廷才闻到了小女人身上散出的淡淡的血腥味……
而沈令仪这会儿的注意力是全在贺松年翻动她伤口的双手上的。
她既担心他下手重了自已会忍不住叫出声,又担心他下手轻了会清理不好伤口。
一来二去的,沈令仪抵触的心思就强烈了起来,手掌便下意识的开始往回缩。
“诶……别动……”
但是随着贺松年的提醒,沈令仪只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被拥进了一副熟悉的怀抱。
而一同被俘获住的,还有她想躲却没躲成的手腕。
“再忍忍啊令仪妹妹,很快就好了。”贺松年忍着笑,指尖的活儿倒是没停下。
“她怕疼,你轻些。”陆晏廷于是叹着气对贺松年说道。
贺松年抬起头,满眼诧异。
这样的措辞,这样的口吻,完全不像是陆首辅会说的话。
只是沈令仪昨晚伤得真的不轻,想那铜炉里全是沸滚的茶,又一直在架子上热着,烫手的程度可想而知。
但当时的沈令仪根本没多犹豫,她只来得及用余光确认了一下铜壶的位置,然后伸手就去抓。
结果可想而知,她的整个掌心全贴在了壶身上,娇嫩的肌肤如同那被铺在烤架上的薄肉一般糊了。
况且昨晚又没有及时地找大夫,只是赵妈妈千方百计地从几个未开的箱笼里寻了一瓶药和细纱棉布出来。
“只有这个,还是之前留着给哥儿用的。”赵妈妈当时心里也是发慌,给沈令仪涂药的手都是抖的。
但即便是这样处理得及时,沈令仪的伤口还是因为久闷着而化了脓。
贺松年给她拆棉布的时候难免会牵扯到那些溃烂的皮肤,十指连心,疼得沈令仪整个人在陆晏廷的怀里一颤一颤的。
见她忍不住抬起头又想要去看,陆晏廷便伸出手直接按住了她的脑门,半哄半宠地说道,“要不那破什子祠堂,咱们也不兴去了吧,明儿我们就回隐竹院。”
什么陆氏祠堂宗家族谱的,好像真是谁稀罕一样!
“那怎么成,那我这不是白挨了嘛!”沈令仪靠在他胸前,整个人又倦又乏又紧绷着,矛盾得很。
陆晏廷一听她这个口气也是哭笑不得,“看不出来,我们皎皎想做宗妇的瘾倒是很大啊。”
沈令仪当然知道他这是在开玩笑的,但却还是忍不住捶了他一下。
就在这时,贺松年已经帮沈令仪重新包扎好了手掌心。
起身的时候他还不忘叮嘱着,“可千万别沾水,每隔两日我会来给你换药的,得等它结痂了,才能拆了棉布。”
“这样多不方便呀。”沈令仪终于从陆晏廷的怀里抬起了头。
看着自已被贺松年包成了粽子一般的左手,她皱着眉深深地犯起了难。
结果话音刚落,她额头上就挨了陆晏廷的一记打。
“是啊,都这么不方便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让你长点记性!”
陆晏廷一边瞪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吩咐贺松年,“一会儿辛苦你再去一趟上京衙门,我让栖山带着你,有个人,你帮我也处理一下他的伤势。”
见贺松年点头,陆晏廷又道,“命留下即可,人不用让他太好过就是了。”
贺松年微怔,却很快就明白了陆晏廷话里的意思,便是提起了药箱,心领神会地说了声“有数”。
两人于是并肩出去,回来的时候自然只有陆晏廷一人了。
沈令仪看他一直黑着脸,似见着屋子里哪儿哪儿的都不顺眼,不禁歪在炕桌上假装愁眉苦脸道,“你是恼这屋子呢,还是恼我呢,还是恼你三……”
她那个“叔”字还没脱口,陆晏廷一记如刀子般的眼神就杀了过来。
“这种人,也配我们喊一声叔?”陆晏廷冷笑,一边解着衣襟的盘口一边冷飕飕地说道,“我让松年留他的命,不是因为他姓陆,也不是因为他是我三叔,而是因为就这样让他死在牢里,可惜了。”
陆季霄这条命对他来说一点都不值钱,若他真要置办他,二十多年前陆季霄就应该死了。
沈令仪总觉得他的情绪不太对,是那种隐而不发又恨至骨血的感觉。
她随即伸出没有受伤的手,轻轻的扯了扯陆晏廷的官袍,仰起头问他,“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
她能懂他忿怒的点,陆季霄醉酒差点轻薄了她,这事儿换成哪个男人,只怕都很难咽下这口气。
她当然也希望陆季霄可以罪有应得,受到相应的惩罚,但是她却不希望陆晏廷因为这样一个毫无尊长之态的无赖而做出些什么没有底线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