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拿曾舜平来说,如果能在城里谋个正经的官家差事,那不管怎么说都是好过在下篱村里做那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吧。
陆晏廷今日出宫其实是晚了,回隐竹院以后他和沈令仪又因为穿不穿朝服而耽搁了些时候,是以当两人抵达下篱村时,天色已经沉了下来。
一入村,陆家那辆宽大的平头马车立刻就引来了还在田埂里未归的村民们的侧目。
眼看着车轱辘一路飞溅直入南荷塘一隅,脚程快的几个村民就急匆匆地往村长家跑去。
所以,当沈令仪住了四年的屋舍再一次亮起灯来的时候,曾舜平带着村长的大娘也急急赶到了。
四目相接下,曾舜平张口就唤了沈令仪一声“林姐姐”,也成功的逼黑了站在一旁的首辅大人的脸。
沈令仪见了来人,连连将两人迎进了屋。
她一边搀扶著大娘坐下,一边笑着和曾舜平说,“他们传消息倒是快的,我方才还想着要先烧一壶水,不管怎么说这茶总是要泡一下的。”
大娘握了握沈令仪的手让她别慌忙张罗,然后又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陆晏廷,眯着眼笑呵呵地说开了。
“你这孩子,那日走的这样慌忙,可把我们都担心坏了,尤其你还带着两个孩子,我们就怕你遇人不淑。”
村长的大娘对沈令仪算得上是恩重如山的,沈令仪闻言就半蹲在了老太太的面前,柔声解释道,“那日事出有因,让您担心了。”
大娘因此将她愈发地仔细瞧了瞧,然后又欣慰地叹了一口气道,“那今日你来,是来告别的?”
也不知为何,沈令仪一听大娘说这话就红了眼。
“瞧您说的,怎么就是告别了呢,我人就在上京城,离这儿不过就半日车程,不管是您来看我还是我带着孩子回来看您,都是松快的。”
怕自已的情绪过于满溢了,沈令仪说完又深吸了一口气,“况且两个孩子也想着您呢,昨儿小笙还说,想吃您做的玉米蒸糕了。”
大娘闻言“呵呵”一笑,“这孩子啊,打小就爱吃这一口。”
她说着便用余光看了看陆晏廷,然后意味深长地问沈令仪,“这位大人是……林小娘你的夫君吗?”
喊了四年,彼此都习惯了,大娘就算知道沈令仪在下篱村这里用的一直不是真名,却也还是习惯喊她一声“林小娘”。
沈令仪随即转头看了陆晏廷一眼,然后垂眸笑道,“是,他也是阿念和小笙的爹爹。”
一旁顿时响起一阵窸窣声,曾舜平在听到沈令仪说这句话的时候,头脑一热,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
大娘随即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了一眼曾舜平,示意他不要失了分寸。
然后她才重新看向沈令仪道,“好孩子,你这也是苦尽甘来了,不过当年我把你带回村的时候就知道,你谈吐不凡,举手投足间也有大家闺秀的风姿,一看就不是什么山野村妇啊。”
沈令仪感激地看了大娘一眼,刚想再和她说几句话,却见大娘已经利索地站起了身,恭恭谨谨地对着陆晏廷行了个礼,坦坦荡荡的开了口。
“今晚我老婆子与内侄多有叨扰,还望大人多多见谅。只是林小娘在我们这儿住了这么些年,乡里乡亲的感情不浅,所以我老婆子就在大人面前倚老卖老一下,还望大人通融通融,允了林小娘送我们过荷塘,我们也能把私下的话别之言说个清楚。”
这要求真不过分,且村长的大娘高低也算是长辈,陆晏廷怎么都没法说个“不”字。
他于是对着大娘妥协地一拱手,然后又神色从容地对沈令仪点了点头,轻声吩咐道,“你起码得让栖山跟着。”
第288章 还没叙完旧呢
曾舜平几乎是浑浑噩噩地跟着村长的大娘进的屋子,然后又浑浑噩噩地跟着她和沈令仪走了出来。
此时此刻的他内心五味杂陈,在看到“失而复得”的沈令仪的时候,在看到那个身穿仙鹤补服,九蟒五爪蟒袍的男子的时候,他整个人就仿佛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晕头转向地找不着了方向。
他当然知道自已这是有多荒唐,沈令仪走的第一天他就去找了罗诚,结果直到当天晚上,他才在罗诚常年落脚的客栈里等到人。
说实话,看到罗诚的那一刻曾舜平就知道,这事儿没戏了,因为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狼狈的罗诚。
胡子拉碴,满脸蜡黄,人还是那个人,却仿佛被换了一层皮囊一样,憔悴又虚弱。
曾舜平一把拽住罗诚,上下打量了他,脱口就问,“他们打你了?”
罗诚一愣,长叹一口气,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看曾舜平,摇了摇头,“没。”
“那……那你怎么……”曾舜平一口气堵在嗓子里,又恼又气。
罗诚也不和他废话,甩开了他的手道,“阿平,我今天算是知道了,那个小寡妇厉害的很,你啊……我和你说,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你可知她背后的那个男人是谁嘛?你绝对想不到……”
而就在刚才,那个他绝对想不到的男人就这样活生生的站在了他的对面。
曾舜平拉回了思绪,看着明白他心思的大娘背着手缓步走开,他不禁一把握住了沈令仪的手腕,心急地说道,“林姐姐,我……很担心你的!”
他找她了,真的找了,上京城去了好几趟,可是那里太大了,他根本无从下手。
沈令仪也是没想到曾舜平对自已的心思竟这么沉,她心里觉得愧疚,又不知要从何说起,只能笑着看向了他。
“阿平,我其实不姓林,这是我母亲的姓,当年我想要在这儿住下,怕有后患,才骗了你们。其实我姓沈,沈令仪。”
“林……”曾舜平堪堪地松了松手,看着面前那张熟悉的脸,忽然觉得有了一丝陌生,“林姐姐……”
“我真的很感谢你们,对于我这样一个带着孩子的外村人,你们每个人都对我很好。”沈令仪说著说著也有些动容,“尤其是你阿平,当年我难产,要不是你,可能孩子和我的性命都难保。”
“林姐姐,你不要这样说。”曾舜平还是习惯喊她的旧称,“我其实……我是……”
“阿平,你听我说,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无论是品性还是学识,儿女情长这种执念会在年少的时候生出一丝悸动,但那些很快就会变成你记忆中美好的过往。男儿志在四方,我知道你在仕途上多有不如愿,这眼看着明年的恩科就要开了,若是你还想试一试,兴许……兴许是有路可走的。”
沈令仪没有把话说的太满,因为毕竟在这件事上她就是个局外人,愿不愿走仕途是要看曾舜平自已的意思的,而愿不愿抬举人,则要看陆晏廷。
她,其实不太想夹在这种事的中间左右为难。
她欠了曾舜平一份恩情,还是肯定要还的,但一定是要在他断了对她的那些虚无缥缈的念头以后再还。
……
两人站在园子外面的这番私聊一谈就谈了半个时辰,曾舜平性子绵柔,能把几句相同的话反反复复颠来倒去的说,说到重点以后还会重新绕回来再讲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