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当他站在几丈之远,眼睁睁看着沈令仪的身影消失在山沿边时,他甚至一度以为是自已看到的幻觉。
直到他不知不觉地冲到峭壁边,直到一旁比他先回过神来的桑吉殿下死命地拉住了他的衣摆不让他跟着往下跳,直到周围那箭羽之阵生出颓势逐渐稀薄变少,直到他趴在山崖边看着百丈深谷下的滚滚怒江水急浪卷,直到……
“陆大人,陆大人……陆晏廷!”
直到他听到桑吉的喊声,回了神!
那一刻,沉重粗喘的呼吸声似一直蛰伏在他心口已渐渐苏醒的兽,陆晏廷知道,假如没有桑吉在一旁拦著,他或许很有可能就会跟着那么素雅淡然的身影一并跳下去。
可等到桑吉喊回了他飞跑了的三魂五魄之后,陆晏廷才终于算是彻底地冷静了下来。
“陆大人……”桑吉虽清醒,但说话的声音也还是颤抖不已的,“沈、沈姑娘她……”
两人此刻正站在崖峭边,夹杂着雨水的风从四面八方涌上来,隔着蒙蒙水汽,两人垂眸就能看到山峭之下湍流而过的怒江,蜿蜒细长,湍流不缓。
呼啸的山风从四面翻涌而上,陆晏廷站在峭沿边许久,冷峻的脸上透出了死一般的沉寂。
方才那一幕幕如同走马灯一样在他的脑海中回闪而过,那箭雨出现的太突然,以至于一开始连他都慌了神。
但是现在静下心来想,这场混乱,诡异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眼见陆晏廷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桑吉抹了一把扑满脸的雨水,这才感觉到鼻尖有些酸酸的,视线也依旧模糊。
他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脸上沾著的,也不全是雨水。
可就在桑吉努力平复了心情想要撸起袖子想办法爬下山去找沈令仪的时候,一直一动不动的陆晏廷忽然一把扯掉了身上的蓑衣,然后转身跑到马车边,不由分说地将其中一匹马从车毂架上套了出来。
“陆大人你若要下山去救人,那就算上我一份!”桑吉一把抓住了陆晏廷的手腕,自告奋勇。
但陆晏廷去闻言又忽然站住,晃了晃身子道,“殿下觉得从这么高的地方同跳下去,还能活吗?”
桑吉脸色一僵,心顿时漏跳了一拍,“不,不会的,沈姑娘……沈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她……”
桑吉被陆晏廷问慌了,只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地不是滋味,“这……想必这被……”
说实话桑吉心中非常不适滋味,此事不管结果如何,他自认有脱不了的干系,哪怕是一场意外,桑吉都觉得也是因为沈令仪遇着自已,把好运气用完了,开始倒霉了。
谁知这时,陆晏廷却忽然开了口,声音沙哑如一口破旧不堪的钟,盛着岁月的风沙。
“殿下切莫太过于自责,此事与殿下没有半点干系,不过我要先赶去城南与大部队汇合,下面的事,需要从长计议!”
陆晏廷说著单手握缰纵身上了马,也不等桑吉回应,就“驾”了一声双腿用力一夹。
马儿受力,翻腾著前蹄嘶鸣一声,然后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诶,你……”当桑吉反应过来的时候,雨幕中早已经没了陆晏廷的身影。
“殿下,现在怎么办?”随行桑吉的几个西羌使者也知道出了事,这下,耽搁行程是小,闹出人命是大了。
桑吉看了看如同被雨水穿透了的灰霾霾的天色,又下意识拎了一下自已身上沉到不行的已经完全浸饱了雨水的衣裳,咬了咬牙道,“上马车,跟着陆大人返回先做休整,然后再议!”
他说著,还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可见湍急怒江的百丈深渊,揪心地都不知要作何反应了。
沈令仪,她怎么会……
折身而返的陆晏廷、桑吉一行人很快就抵达了城南官道的驿站。
当薛承枫和梁振听了刚才城西官道发生的事儿以后,当下最直接的反应就是不可能。
可陆晏廷却没工夫和他俩瞎墨叽,只见他连身上湿透的衣服也来不及换,身后就扯过了薛承枫腰间的行军令牌就往外走。
“大人!”薛承枫慌忙上前去拦,“大人你要做什么!”
“下山找人!”陆晏廷一字一句似咬牙切齿,看向薛承枫的目光中透出了明显的杀意。
一旁的梁振闻言二话不说跑到门口,直挺挺地就跪在了陆晏廷的面前,“属下恳请大人三思!”
薛承枫见状也立刻如法炮制,与梁振并肩而跪,一起拱手作揖道,“属下恳请大人三思!”
陆晏廷止了步,紧捏著行军令牌的手背上青筋爆显,不过眨眼,便有鲜血缓缓地从他掌心间流出,顺着手掌的肌理纹路,一滴一滴坠于地面。
屋里气氛骤然凝重,在场的人极少,可包括桑吉在内,每个人都非常清楚此时此刻陆晏廷的进退两难。
若是不寻,坠落山崖的沈令仪是首辅大人迄今为止唯一亲近的女子,为官至今,陆晏廷鲜少有在人前失态的时候,可眼下他即便话依然不多,行为举止也不算过于冲动,但所有人都能从他的脸上看出躁怒与狰狞之色。
这是一个令众人觉得完全陌生的陆晏廷,没有人知道他那张看似平静的面孔之下正孕育著怎样一触即发的杀戮之心。
可若是寻,不管是文官擅执武令还是权臣滥下军指,哪一条都能让陆晏廷背上一个“死罪”,即便死罪可免,那也是活罪难逃。
此事若是放在以前,首辅大人还真不会就这点空谈之罪放在眼中,可眼下他在宫中本就已是孤立无援,三皇子被禁,昭元公主与驸马手上亦还没有握著什么实权,如果陆晏廷在这个时候主动“翻了船”,那后果很可能将不堪设想。
所以,薛承枫和梁振直接堵在门口拦下了他的去路并非是什么无理取闹和见死不救。
自古大义难为,成大业者,本就走在一条取舍难割的路上,在儿女私情和国利大义面前,即便心有所偏,也不能任意而为。
贤者,道孤路寡,能撑起那个“义”字的,从来都是剜心剔骨般的痛,哪来什么蜜里调油似的甜?
第225章 我们都怀疑过她
陆晏廷被薛承枫和梁振直接堵在了门口。
站在一旁本想静观其变的桑吉实在看不下去上了前,一把撩开了陆晏廷道,“行了行了,你们左一个为难右一个为难的,我去,我去还不行嘛!”
这都什么时候了,人都已经被歹人拽著跳了崖,他们竟还有闲工夫在这儿鬼扯淡!
桑吉是又气又急,说完话拔了腿就往外走。
可他没顾得上看一眼前面,人还没跨出门槛,就和急匆匆跑进来的福贞公主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