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导需要的就是这种角色身上的特质。他不是想找一个演技精湛到能将这种特制表现出来的演员,而是想找一个最贴合这种气质的人,不需要演,她站在那里,就要将观众代入那样的感觉当中,返璞归真,一眼入戏。
“你甚至连角色的职业都猜对了。”陶导接着说,看着她的眼神中带着惊奇和探究,“你怎么知道这个角色是一个会发电报也会摩斯密码的我方间谍?我还没和哪个演员具体说起过这个角色设定,这个职业在抗战剧里出现得太多,有点趋于脸谱化了,但我想要的并不是那种常规感觉,所以干脆就没提,没想到你竟然能表演出来,而且我看清了,你的动作很专业,不是瞎比划,明显真的会。”
他饶有兴趣地看过来,笑着说:“我特别好奇,难道我是发现了一个和我有着共同语言的忘年交知己?我太好奇了,就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过来见见你。”
这话说得房间里的大家都是轻笑,宁瑶夕也跟着莞尔。但她在笑过之后,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虽然的确不是误打误撞,差不多能算是压准了陶导的想法,但要说是陶导的知己,大概也是没有的。”宁瑶夕坦诚地说。
陶导微微扬眉,惊讶地笑了:“刚刚还夸你会说话呢。小宁,你知不知道,要是你懂我想表达什么这种消息传出去,你就板上钉钉地拿到这个角色了,我也肯定更愿意跟一个能懂我在表达什么的演员合作。”
“知道是知道……”宁瑶夕点点头,却没对刚才的回答有什么修改,摇了摇头,微笑着耸了耸肩。
“但是既然并不真的是,我也不想冒领这个光环。”她认真地说,“我并不是有灵性到和您的想法不谋而合,我是……”
她看了眼坐在她旁边的齐允,摇了摇头。
“我们是努力家。”她说,“陶导,得知您要拍这样的题材后,我们就有一个大致范围的猜想。富家千金,战地医生,我方间谍,进步青年,每一个有可能性的角色设定,我们都分析过,也做过相应的准备。为了这个角色,我去上过仪态课,在医院学习了传统急救包扎,了解过那个年代常用的各种药品。拍电报也是现学的,我之前没接触过这样的角色,一切都只能从头学起,每一种角色设定我们都去想,去准备,直到在试镜时我看到了其他角色的大致试镜方向,才最终猜到了您想要的究竟是哪种角色。”
陶导感兴趣地注视着她,示意她继续往下说。宁瑶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道:“我注意到主要角色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角色的身上要体现强烈的矛盾性,要有自己所代表的一种人群缩影。男主角是新时代的象征,女主角是旧时代的缩影,这样的话,女二号的人设一定不会和女主角相似,而是要相反才对,而进步青年这个设定太普遍,在这部剧里不会只有女二号一个,不至于让陶导纠结这么久,所以我想,这个角色身上一定有着强烈的矛盾性,她要进步,也要为难,要在黑暗中去追逐曙光,也要在那个时代承受千钧之重。”
她顿了顿,忽而深深地吸了口气:“一个年轻的女性角色,甚至是个在长相上很可能比较出挑的角色,身上能够承担这么复杂的使命,而不是只作为某一个男性角色的搭档,谢谢陶导对她寄予厚望她一定会很珍惜这个展现的机会,如果我能有幸成为她,我也会很珍惜。”
房间里短暂地安静,陶导长久地深深注视着她,眼中光彩涌动。
“你或许不算是我的知己,但一定算是她的。有你这番话在,她如果能听到,一定会很高兴。”陶导轻而慢地呼出口气,摇了摇头,笑了起来。他神情温和,继续问她,“我看到的那种孤独感和坚韧感又是怎么回事?是你在品味出这个角色的定位之后,为我展现出来的吗?”
宁瑶夕迟疑了一下,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
“不完全是。”她说,顿了顿,笑着叹了口气。
“也有我那个时候的心情吧。”宁瑶夕弯着唇角,回忆起昨晚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吴月沉默地帮她拿着手机录制,有人为她连夜奔走,而她站在这里,不被重视地做着孤注一掷的努力,浅浅地笑了起来。
“这个机会对我来说很特殊……昨晚也很特殊,虽然没有喝酒,但我或许是触景生情,被勾起了一点漫溢的情绪吧。”
她觉得自己很难说清昨晚那时的心境,好在陶导点了点头,没有更进一步追问。他仔细地看了宁瑶夕一会儿,终于点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
“什么时候找个时间,再去秦城那边一趟。”他说,“见一见其他几个试镜评委,总要大家都看看才能决定我在秦城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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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陶导送上回秦城的飞机,宁瑶夕马不停蹄地从机场赶到颍川广电,参加今天下午的排练。明天上午就是第十期的录制,今天要走最后一遍排练和最终的舞台带妆彩排,每组都要按顺序上台,至少晚上十点才能收工,肯定是没有和陶导一起去秦城的时间,二次试镜的事只能再往后放放。
说起来,尽管第十期还没录制,但宁瑶夕已经从彭念彤那里知道了这期的结果,以及之后两期的走向和冠军人选,现在心里其实根本没有了对结果的期待和紧张。明知结果依然要走一遍流程,难免如此,总有许多没办法的事。
她答应了彭念彤不把内定冠军的事情外传,但这期张依凌就要淘汰,她受张依凌照顾良多,能在试镜里抓稳角色也多亏了张依凌提点,做不到明知道还不言不语地看着,在不涉及彭念彤的情况下,中午在广电和张依凌碰面时,把这件事隐晦地和张依凌提了提。
张依凌闻弦歌而知雅意,她话刚说到一半,张依凌就了然点头,恍然道:“哦,这期淘汰我啊?猜到了。现在节目里只剩下咱们四大天王,进决赛前总要最后淘汰一个,我戏路窄,输得不冤。”
……其实不完全是这样的。宁瑶夕看了看她,欲言又止,张依凌怕她想不开,反而拍了拍她的肩,很是洒脱地安慰她:“这不很正常的事吗?你和彭念彤到现在都没分到过一组,王不见王,悬念肯定是要留到决赛的。至于我和程临嘛,半斤八两,看公司喽,他们明乾确实更护短,看开一点。不过我也有比他强的地方,你不用在意这个,我都不在意。”
好洒脱,好想得开。宁瑶夕欣赏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好奇地问:“比临哥强的地方?依凌姐你是指哪点?”
张依凌淡定道:“人品。”
宁瑶夕:“……”
“你怎么一副不信的样子?”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张依凌不爽地捏她的脸,“跟他合作过一期就被他道貌岸然的脸骗了?天真!我说他不行就是不行,你还是多看两眼你经纪人吧,比程临可靠谱多了。”
经纪人那当然是不能不看的。宁瑶夕点点头,却又忍不住说:“临哥人其实也很好啊……我觉得和依凌姐你一样好。你和他不太熟,可能不够了解他?我请你们两个吃饭好不好,你们私底下可以认识认识。”
张依凌:“……”
张依凌的手劲顿时加重,捏着她的脸吓唬她:“没事不要给我找这种事!我对程临过敏!到时候万一当场打起来算你全责!”
无辜且一头雾水的宁瑶夕:“……?”
眼见张依凌的心态不错,宁瑶夕也就放心下来。节目虽然已经确定结果,彩排却不能不用心对待,不论如何,她都想给期待着她表演的观众呈现出最好的表现,与结果无关,只是想对得起别人的喜欢和厚爱。
又一次走了一遍自己的十五分钟演出,宁瑶夕擦了擦头上隐隐出现的汗,疲倦地走到一边,喘着气等待齐允像往常的每一次排练一样,从旁给出自己的观感体验和建议,她相应的及时对表演进行微调。
明天就要正式录制,这一遍差不多就已经是定稿,齐允不会再进行修改。说是如此,她习惯性地等待着齐允开头说话,总要得到他的肯定才能觉得安心。
只是这一次却迟迟没有听见齐允的声音响起,她平复了一下自己急促的呼吸,疑惑地转过头去找齐允。
他依然坐在排练室的角落里,手上还拿着记录修改意见的便签本,眼睛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合了起来,悄无声息地睡了过去。
宁瑶夕怔了怔,放轻脚步走过去,在他面前微微俯身,仔细地看着他。
她这还是第一次看见齐允睡着的样子,这人眼睛闭上的时候,神色间总是带着的严肃气势顿时消减了不少,难得显得这么平和无害。呼吸很浅,显然睡得并不踏实,睡梦中也微微皱着眉头,这种时候也不是全然放松。
宁瑶夕不自觉地抬起手,想要帮他抚平眉宇间那一点浅浅的拢起,在即将触到之前又恢复理智地停下,清楚但凡碰到,他一定会马上惊醒。
她慢慢收回手,看着齐允平静阖下的眼睫,微微出神。
他昨天下午陪她在电视台排练结束,和她一起从颍川出发。晚上七点到的秦城,在秦城得知陶导离开的消息,敬完酒后马不停蹄地从秦城出发,在曼州中转,凌晨一点半抵达海城。
海城是个相当大的城市,高铁站又向来偏远,想要去到陶导入住的位于市中心的酒店,差不多要将近三点。五点的时候他就已经和陶导见面,肯定要事先准备她的资料,除了她的试镜视频之外还要有话可讲,倾尽全力地推销她,不知道费了多少努力才让陶导决定亲自来见她一面。
上午十点多,他从海城抵达颍川,这短短的十几个小时里,奔行千里,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奇迹。
在他决定去拼一个可能性时,没人对结果抱着任何希望,他却真的将那个最不可能的奇迹带到了她的身边。
这人好像是个,从来不接受命运随便的安排,一定要自己拼尽全力地去试,去闯,去努力到极致,坚持自己书写答案的每一笔的人。
是最好的经纪人,最好的合作伙伴,最值得相信的奋斗家。
是她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