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点不太明白。”宁瑶夕轻声道,“我们今天过来,按理来说他是不可能知道的,云芷也不知道具体的时间。所以他的这个针管是特意为我准备的吗?算到了我一定会过来?”
齐允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是算到了你一定会过来。”他说,“而是这个套已经给你设置好了,只等着你参与其中,完成预设好的演出。这么偏远的小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两小时内就已经发酵到了网上,通稿都是早就准备好的。文字内容大致分成两种,一是大明星亲生父亲如今现状凄惨,二是顶流女星与父亲大打出手,后者通稿看着明显仓促,应该是事先没这么准备,临时炮制出来的。”
事情已经被幕后推手放到了网上。宁瑶夕心中发冷,沉默地听着齐允继续向她介绍情况。
“我如果猜得没错的话,张桐那边的准备是这样的。”他说,“宁俊才的病拖不了,大概也就是这几天,他就会大规模铺开他癌症末期的情况,掀起舆论对你的声讨。大众总是怜弱的,不管当初他有多少不对,害了你多少年,现在你重新站起来,而他快要死了,天平就会向他倾斜,道德绑架你去经管他。”
这种展开实在太过合理,听着就像是肯定会发生的一切情节预言。宁瑶夕的心不断下沉,无声地抿了抿唇角。
“然后呢?”她问,“道德绑架我来看之后还能做什么,让我掏钱给他做手术?到现在这个阶段,做与不做已经意义不大了,如果真的要做,手术费我也可以捏着鼻子出。那之后呢?还能用什么样的方式害我?说给我听听,如果有一天真的这么发生,好歹我也能有个心理准备。”
听见她的话,齐允顿了顿,而后深深地看她一眼。
“他的命没有治愈的可能,人肯定是救不回来了,不过有时候,死人会比活人来得更有价值。”
短暂的沉默后,齐允漠然地说,神色严肃。
“他会死,而且每个死法都会努力让你也一起下地狱。”他说,“要么是像今天这样,见到你的时候找机会害了你,让你今后活着还不如一死了之。要么我恐怕你甚至不会等到上手术台的时候,他会死,而你是一号嫌疑人。”
宁瑶夕怔了怔,重犯了一遍。
“一号嫌疑人,我?”她问,“我杀他一个快死的病人干什么?”
“大众不会考虑得这么深入,只能看见被展示出来的问题的局部。”齐允说,“可能觉得你想要报复,可能觉得你这人一直就这么恐怖,之前只是隐藏得深。他这么恨你,可能不会介意自己少活几天,把阳寿用来泼你脏水,更愿意让你背上骂名一辈子,心里可能还觉得很痛快。”
他已经能想象到那时候对方会怎么发通稿,话题肯定会围绕在「宁瑶夕强势逼死亲生父亲」上,话题涉及了男女对立、亲子关系、悬殊地位,天生的流量爆款,能做文章的地方太多。
涉及到伦理纲常,又是一方死亡,不经他人事就劝他人善的路人一定层出不穷,源源不断,人没法和死了的人讲道理和得失,一个处理不当,宁瑶夕可能一辈子都要背上弑父的名号,未来步履维艰。
宁俊才看着就不是那种遵纪守法的老实人,如果一个人的生命已经注定不剩几天,那即便是最胆小怕事的人可能也会恶向胆边生,用自己的方法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更何况一个天生的无赖和恶人,做出来的事情只会更加离谱。
宁俊才似乎打从心里觉得,自己之所以过得这么落魄,就是大明星女儿不愿意再当自己的提款机,对自己的要求不予服从。任何别人他都管不了也改变不了,对这个自己带到世界上的女儿,恶意也就格外深重,无从遮掩。
宁瑶夕的呼吸微微颤抖。片刻的安静后,她低声问:“……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他?他不恨带他赌博的人,不恨看不起他的人,不恨结过仇的所有人,他恨我?替他还债到现在的我?”
“有的人就是这样,自己的能力不够,所以总是把生活的不如意发泄在自己的妻子儿女身上,从家庭中更弱小的故事里找意难平。”齐允摇了摇头,扯了扯嘴角,神色不屑地嗤了一声。
“懦夫和废物就是这样。”他说,“一辈子只能在自己阴暗破落的角落里苟且偷生,阴暗地盼着所有人不好。但是也别因为看到了这样的人,就开始消极悲观,觉得现在正在努力的这些都没什么意思,话也不能这么说。”
是吗。宁瑶夕看了眼他,对他的结论不置可否。齐允将她重新抱在怀里,动作很轻,一下下顺着她的后背。
“瑶夕,我和你说这些,是想要你看到龌龊的人心是什么样子,这样的人客观存在,我不应该也不能遮住你的眼睛,让你看不见这些丑陋的现实。它们客观存在,任何人都要面对。”
我知道。宁瑶夕平静地点点头,表示对他的做法没有异议。齐允的话却并没有说完,他望着她,再次开口。
“但你不用担心。”他说,“你有我,我不会让这些东西伤害你。”
我知道。宁瑶夕再次把头点点,这次终于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微笑的弧度。
“放心,我知道人能有多糟,也知道人能有多好。”她望着齐允,轻轻地说,“所以我不会大受打击,进而怀疑起自己的人生的。我对于人生还有很多很好很远的想法,告别他带来的阴影之后,还想要和你一起去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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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青江市人民医院的记者,有的是看到朋友之间口耳相传的消息,赶紧从附近的城市赶来一探究竟。也有的则似乎消息过于灵通,连网上都还没发酵出这件事的具体内容信息,他们就已经像闻着肥肉的狼一样,眼睛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似乎散发出幽幽的绿光。
但他们挤在医院门口,先等到的并不是出来解释的齐允或是宁瑶夕,而是青江市公安的警车,警察们从车里下来,各个面色凝重。
怎么,青江市又出什么案子了吗?记者们面面相觑,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有供职报社偏向综合类的记者主动问了两句,警察看了这边的记者们一眼,表情严肃。
“我们接到报案,青江市出现一起蓄意投毒事件,情节恶劣,具体情况正在详细调查。”警察甩下一句言简意赅的总结,步履匆匆地进入医院,“涉及违法犯罪事件,情节特殊,还请媒体朋友先不要随便报道,要对自己的报道内容负自责任,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具体情况,请留意日后发布的警情通报。”
这句话一放出来,事情的严肃程度顿时就不一样了。记者们个个是人精,都听出了这背后的意思,互相看看,明白今天采访到宁瑶夕的想法可能是泡汤了。
算了,这次就先暂且放过。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么一个大明星,身上发生这么大的事,还能一拖再拖下去?不可能的,总能问到。
记者们抱着这样的想法,坚持不懈地又蹲点了两个小时,终于等到了宁瑶夕离开医院。
坐警车前排走的。
记者们:“……”
这种游走在违法边缘的谣实在是不好造,麻烦很多,后患无穷。蹲点失去了继续的意义,记者们也只能悻悻地各自散开,打定主意联系同事,再碰到宁瑶夕时一定要抓住她,打破砂锅问到底。
结果这一蹲守,就径直蹲守到了三天后,青江警方的通告正式发布,终于迟来地掀起了舆论的轩然大波。
昔日断绝关系的父女两个,今天一个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大明星,一个身患绝症,沾染赌瘾,恶意向女儿注射违禁药品未遂,话题度与看点双双拉满,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在热搜底下议论纷纷。
「看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恨可怜,唏嘘。」
「??有些人在说什么啊,宁俊才可怜在哪??把自己八位数的赌债仍给女儿还的可怜?从小不着家要瑶夕拍戏给他挥霍的可怜?自己死了要拉着瑶夕一起死的可怜?你坐那儿是不是往外冒圣光?去庙里拜菩萨,菩萨得下来让你坐上去是吧?行走于人间的圣母就是您?」
「宁俊才现在做出这样的事,也就不可能说他可怜了,不过这些年宁瑶夕知道他的行踪吗,是一直偷偷照顾,还是让他自生自灭?自生自灭就有点过于冷情了,毕竟也是带给她生命的人。」
「我真就奇怪了,有些人是看不懂中文吗?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知不知道断绝关系是什么意思啊??气死我了!!」
在种种纷乱的声音当中,宁瑶夕方的声明终于发了出来。
篇幅不长,核心思想就一句话:过去曾经发生过许多的不愉快,受到许多的伤,直到现在都还在努力治愈自己。就算是一个陌生人也不至于见死不救,会出钱资助他好好戒毒,积极生活,平静地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通告一经发出,立刻引来好评如潮,舆论也就此平息。宁瑶夕也并非空谈不做,宁俊才被从青江转到申城继续治疗,最顶级的豪华病房,照片不适合发在宁瑶夕自己的账号里,由齐允代为反馈,评论区底下好评如潮。
「还是稍微有点生气!这种人还得对他这么好,真烦。他床上那个是固定手脚的吧?还得看着他戒毒,好生气啊!钱要花在这种烂人身上!」
「没办法,政治正确有时候就得这样。宁瑶夕这次的公关反应非常成熟,也很吸好感,齐允的能力没的说,除了佩服没有二话。」
「辛苦姐夫了,这样的奇葩还每天都来照看。姐姐行程忙,姐夫这也算是照顾过家人了,是不是可以催婚啦?大家要向前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