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心,却埋在未卜的前路之上,冻得冰凉。
早膳一碟碟往桌上端,热度略退了还没人动的菜色,就撤下去换了新的来,临了又是一个瓷盅,赵衍揭开盖子,喝了一口,推过去给妙仪。妙仪往里一看,又是燕窝,想到他那句好好吃饭的警告,换了个汤匙,小口喝起来。
见她喝得差不多了,他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来,推过去给她。
她放下汤匙:“怪不道今早找不到了,原是王爷替我收起来了。” 说完,又拿出信笺,只大略看了一眼,眉头便蹙了起来。多一句少一句不要紧,就怕这字迹让嬷嬷不信,只好再勉力一试:“王爷怎么将绣房的事略去了?”
赵衍知她会有此一问:“松年那日晚间,便是在那个绣房附近出了事,你以后不要去了,也别让家人去,要什么我派人去给你拿来。”
妙仪愣了半晌,松年的事她一无所知,或许真和双双他们有干系,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才能不露痕迹,遂问道:“他出了什么事,现下可还好?”
赵衍抬头看着她:“算不上好,但是性命无虞。”
说完这句,他突然微眯起眼睛,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道:“今日看你才觉得你和母亲不像,怕是更像父亲吧,等回了大梁我们再去拜会。”х?
妙仪吸一口气,将信放回信封,推还给赵衍,又用帕子掖了掖嘴角:“王爷也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我与父亲也是不像的,倒是像舅舅多些。”
赵衍不置可否,舅甥像,也确有这一说。
她捡起汤匙喝了一口又道:“至于去拜会父亲,还是等三个月之后更为妥当。烦请王爷派人替我送信回去,不知要离开大梁多久,万一他们来王府寻我,白白担心一场。”
听她提到三月为期,言辞间似是暗示留下来的可能,赵衍便觉得顺着她些许小事也无妨?于是,一抬手将信交给鹤望:“现在就派人送去,午时前必要送到了。”
鹤望心中嘀咕,快马加鞭怕也是午时三刻才能到!
47.蝶迷香径·龙骨
杨涓一大早便等在花园的一处偏僻的凉亭,等了不多久便听女儿家拿娇俏音色唤他:“哥哥,怎的这么早就要走了?太后还说要多留你几日的。”
杨涓笑道:“今日晋王爷和三殿下都要下山,单单留我一个外男在这里倒是不好。”
杨绮罗听到赵衍要走,有些不悦:“云钟哥哥也不知是看中那婢女什么,昨晚为她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今日竟也不给太后面子,说是早膳后便要走了!”
杨涓道:“这个你倒不必担心,相爷的成龙快婿,就算是天潢贵胄,也不能尚未抬你进门,就三妻四妾的。” 杨相子女缘薄,只老来得了这么一个女儿,捧在手心养到这么大,说她是金枝玉叶也不为过,用些手段为她扫清碍眼的人,自是不在话下。
她点点头道:“昨日我听太后的口风,似是有些松动,正妃之位也不是不可得,只是现在云钟哥哥与父亲大人嫌隙日深,怕是不能轻易点头应下这婚事,偏偏那个婢女又得宠,我们做太多,到头来别是给她做了嫁衣裳。”
杨涓点点头:“是这个理,还是要让他先应下来为好。不过细想想,三皇子也是好的,真是不知伯父和你为什么非在一棵风流树上吊死。”
“哥哥不知么,浪子回头金不换。” 她用帕子掩住嘴,幽幽道:“何况,我是要当皇后的人,自古帝王哪个没有佳丽三千呢?”
杨涓急急道:“这等大逆的话你怎能说出口……”
“哥哥怕什么,这里没人,再说不是你告诉我,云钟哥哥天生龙骨,日后必为众阳之主……”
他听她这般讲更是急了:“那是个道土胡乱说的,当不得真。”
“如何当不得,爹说那个道土十年前,便算出今上终会御极。怎的他第一卦算得作数,第二卦就算得就不作数了?”
杨涓从凉亭出来,本来准备直接下山,抬脚往宫门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往赵衍那边去了。
伯父要笼络赵衍,不惜用掌珠做陪。若赵衍应了还好,若是他不应,继续暗地里与杨家为难,一场缠斗难免,鹿死谁手未知。
地势越高,天气越是阴晴难定。
他抬眼望去,万里晴空,转瞬间笼上一层阴霾,看样子山雨欲来,得先探定风向。
好在赵衍依旧对自已有理有节,让人在水榭上了茶,开口闭口皆是闲话,仿佛那个在朝中与他们杨家处处为敌的不是这位曾经的故交好友。
“云钟,你当真不再留几日?这么急着下山可是要回大梁去,若是那样我也可以与你同行……”
“溪山兄,我要去雍州看看,怕是不能同路,除非你也要去雍州?”
杨涓点点头:“王妃有孕在身着实辛苦,内子几次下了帖子,想去探望,都不得去。” 他说完试探性地抬眼,看了看正在喝茶的赵衍,见他神色如常,继续道:“她还常说,王妃娘娘心地宽广,最有容人雅量,便是贵为长公主的时候,也处处依着云钟你……想来还真是令人艳羡……”
赵衍打算耐着性子听他说完,一双笑眼看得杨涓心里发寒,话说到一半,不知不觉住了嘴。
“太医说她身子弱,自从有喜便不再见外客了……” 赵衍话锋一转:“至于她有没有雅量,却与我娶不娶平妃无关。男人娶妻,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何苦为了姻缘之外的考量,毁了姑娘清白一生。”
杨涓看着他,心想他被强摁着头和前朝公主拜了天地,得了今时今日的地位,如果看不上绮罗儿,同样的事怕是没人能逼他第二次,微叹一声,无可奈何道:“是这么个道理,那你便替内子向王妃问安,我们还等着喝小世子的满月酒。”
二人又闲聊两句,杨涓念着赵衍要赶路,便早早告辞了,快步出了宫门,坐上马车,来到几里外的一处长亭。
那里早有人在等着,接过他从马车里递出来的书信,马不停蹄,往大梁的方向去了。
48.差池其羽·须眉
赵衍和杨涓说完了话,见众人都已准备停当,只等他一人,于是掀开车帘,往里一看,眉头皱起来:“怎么这身打扮……还把眉毛画得如此粗?”
他一步踏上车去,捧住她的脸,用两个拇指去抹她的眉毛,岂料越抹越粗,更是不能看,于是戏谑心起,就着手指上的眉黛又给她添了两撇胡子:“你今日要扮男人,就扮到底。”
妙仪忙握住他的手,一双妙目嗔怒地看着他:“王爷,我穿的中官的衣服,哪里能有胡子,岂不是露了馅。”
赵衍被她柔弱无骨的手一捏,笑道:“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又要扮个中官?”
妙仪想了想道:“王爷要去雍州,随行带个婢女在车里总是不妥。”
“嗯……”赵衍玩味道:“那我带着个娇美娈童便是妥了?”
听他说得那样不堪,妙仪也不再搭理他,从怀中拿出帕子去擦脸,雪白的绫帕一会儿就黑了。赵衍见她不快,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一张俏脸被她越抹越花,更是无从下嘴,便对车外吩咐:“拿盆热水来。” 只听随行的仆妇应了,脚步渐行渐远后,又传来阵阵羞笑。
再往她脸上一瞧,果真红云潋滟,他心中一动,柔声道:“你也别不自在,你与她……自是不同的,再说今日你和她不会见面,在马车里乖乖等我,晚上带你去灯会。”
妙仪低头看着手上污了的绫帕,轻轻道:“我知道。” 姐姐的一颗心,从来都在你的身上,我自是与她不同的。
赵衍见她不肯看着他,怕她想错了那句不同,便道:“我与她是父母之命,与你是……” 他话到嘴边,犹豫了,三月之期未到,两情相悦四个字,也可能是他的一厢情愿。
于是抬起她的头,看定她的眼睛:“与你自是不同的,可怎么不同,只能等你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