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1)

郎逸同情地看着他:“Evan,我发现你总是喜欢上workaholic。”他前前任是个还在柜子里的银行高管,是个德国人,当时对方的工作就是非常忙,恨不得约会和做爱都要在他日历上面提前预订时间。郎峰跟他分手,当然对方没出柜是主要原因,但也有时间问题。两个人都太忙了,对方拿不出同等时间和精力来经营一段根本不能公开的感情。

可这和他现在遇到的问题也不完全一样。

“他不是……Sebastian那种的,不是说热衷于工作本身。他是在为一个目标在努力。”

“那不是很值得敬佩的一件事。你说他之前是战斗机飞行员,是换了行业的。”

“舰载机,”郎峰纠正她,“按理说,是的。但是……”

“你不太认同这个目标。”

郎峰看了他妹妹一眼,然后点点头:“还是你了解我。”

郎逸说:“他的人生,最后肯定还是他的选择。”

“所以我一直都很尊重他,我没说过别的什么话,对这件事也没发表过意见。但是涉及到我们恋爱的事情……”

郎逸看了他一会儿。

“怎么了?你可以有话直说。”

“Evan,你认可一件事情,赞成一件事情,喜欢一件事情或者是厌恶一件事情,其实不需要你直说。你的态度都写在脸上,你以为你保留了,其实……作为对方来说,早就接收到这个信号了。你一直都是这样。”

郎峰放下了刀叉。他这会儿意识到,周其琛在电话里面几次三番地打断他,估计是猜到了他想说什么。无非是“你何必这么做”,或者“值得吗”。

郎峰以为他说完了,便开口说:“我……”

郎逸却还没说完:“哦,还有。哪怕你不直接表态,就是那样看着我,我也能感觉到。这个我可以告诉你――被你否认的感觉不太好。”

郎峰低头沉思了一会儿。

郎逸大学的时候,紧临大四的那个暑假没找研究项目,就是要跟当时在学校认识的男朋友去南亚背包旅行。当时郎任宁和郎峰都不赞同,郎任宁甚至不想给她出钱,最后是江滢偷偷给她打钱让她去的。然后,江滢给郎任宁来了个先斩后奏,把郎任宁是说服了,到最后全家上下只有郎峰不赞同。他去机场接郎逸回家的时候,兄妹两个人就此有过争执,郎逸最后让郎峰把他放在地铁站,她执意拖着大包小包自己走回家。

也说不清几分是巧合,几分是后天习得,郎峰性格随他爸,严谨认真,而郎逸随了江滢,浪漫冲动。多数情况下,他们互补,也有少数时候,他们因此而观念冲突。

“因为我是你哥哥?我年长你几岁?”郎峰问。

“不是,”郎逸说,“因为你是我在乎的人。被我在意的重视的人否定,当时让我挺难受的。”

“……抱歉。”郎峰走过去给了她一个拥抱。

郎逸说:“我倒是没事的,都过去了,我们也聊过这事了。我知道你也爱我,我们永远是家人嘛。”

“可是他……”郎峰起了个头,最后还是没说完。

郎逸本来是计划在阿姆斯特丹住他的空公寓,因为郎峰提前一天回来了,两个人才恰巧有一天的共处时间。第二天她就回法国了,照例是郎峰开车送她到火车站。

火车站前面不能停车,所以郎峰提前两个路口把她放下了,然后就默默跟着车流磨蹭着往前开。郎逸也知道他一直在后面跟车,隔一会儿就回过头来冲他笑着招手。最后,到火车站进口了,她终于消失不见。

郎峰又想起来几年前他接她回家之后那一次争吵了。郎逸也是有好胜心的人,当时他俩吵到气头上,她抬腿就要下车。郎峰一向尊重她的意见,也拗不过她,就让她下了。可他又不放心她三更半夜一个人走回家,所以他硬是跟车跟了一路。

临了,郎峰以比客机滑行还慢的速度跟了二十多分钟到了郎逸公寓底下,总算是可以放心折返。可就这时候,郎逸也是回过头。这好像是兄妹俩之间特有的默契,郎逸知道他就在那儿。然后,她又走了回来。郎峰给她按下车窗,就听见郎逸平静地说:“上楼聊聊?”

从某种意义上讲,郎逸一直知道他在。

第32章

往后两天,郎峰试着联系周其琛,还是没有联系到。他怕是他那边出了什么事,发了几条消息,最后周其琛回复说:耳朵还是难受,我听不太清,不打电话了,有事短信聊吧。

这句话给郎峰心疼坏了。他问他:视频行不行?想看看你的脸。

周其琛回:在床上躺着关灯了。其实,他右耳基本上好了,感冒也不算严重,他又是找了个借口。一视频,他免不了要露出周围的环境,一看就是酒店不是自己家,用不了半分钟郎峰估计就能问清楚来龙去脉。过去两天内,他已经被审判了一次又一次,实在是没有精神和力气再来过一回了。

临走之前,他又去周成海的房间看了他一次。护士说他昨天晚上醒过来一次,可惜早上又睡了。

“病人刚做完手术都这样,要不您留个手机号,叔叔醒过来的时候我打电话给您?”她大概是把周其琛当成了繁忙公务当中抽身,不远千里飞过来看老人的孝顺儿子,语调里面满是遗憾。

周其琛谢过她,说不用了。他仍是隔着玻璃看周成海,没进去病房里。他自己心里面知道,这样才是最好的安排。人总会把恐惧放大十倍百倍,周成海之于他,是身后的黑洞和漩涡,是用力逃也逃不掉的梦魇,他把他想象得太强大。可梦魇若变成具象,总是会让人失望的。生老病死面前,人人平等。如今这恐惧的集合体也不过是一把枯槁的骨头,散在白色的床单上面等人来收。

周成潞在电话里苛责过他,说如果这是最后一眼,你也不见吗?虽然不愿承认,但他当时确实是因为这个可能性,才被说服来了。见到了人,他却有些释然――如果这是最后一眼,那就让他是最后一眼好了。他没有赢过周成海,他大概永远也赢不过他,可他跑赢了时间。周成海跑输了。

他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去缴费的时候,和匆匆来迟的吴淼撞了个正着。

吴淼看着他手里面票据,也明白了,迟缓地说:“还是你懂事。”

周其琛没说话,他就看着窗外。

“阿琛,你打算一直不跟我说话吗。”

见他还是不说话,她又试了试:“这次你回来了,等你爸再醒了,我跟他说说,你……”

他开口打断她:“不用说,他不知道最好。”

吴淼叹了口气:“你说你……就不能改改啊。”

“改不了了。”

周其琛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问了个毫不相干的话题:“阿瑞想考哪个大学?”

吴淼这会儿回答得倒是快:“你不要去找她。之前……那次对她影响很大,期中都考砸了。现在高二,正是要劲儿的时候。”到底怎么个影响法,为什么会影响,她没说太明白,周其琛也心知肚明。可从吴淼嘴里又听到这席话,无异于给他陈年伤口上撒盐。周其瑞一个人的拒绝还不够他伤心,非要补上一句你影响了她学习状态。好像周其琛存在三十多年的意义除了添乱就是添堵。

他笑了一声,没言语。如果从吴淼嘴里都翘不出个答案,别人更不可能告诉他了。他算是钻了死胡同。

他拿起包,走进了一步,在楼道里低声说:“钱我也交了,医生说了撑过这两天以后几年没问题,当然他要是继续抽烟喝酒那也没治。我从出生在现在,就欠你们的,今天,就当我全还上了吧。再多的,我想给都给不了了。咱们以后,各走各的。”说完这话,他又回头看了吴淼一眼。

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晨光雾蒙蒙的,透过医院走廊的窗户,在吴淼饱经风霜的脸上覆盖了一层。此情此景,又让他想起往事来。吴淼是家中老小,很受兄长和父母宠爱,因此也一辈子没怎么拿过大主意。周其琛记得他小时候,最喜欢去姥姥家,看几位舅舅围着打麻将,吴淼给他姥姥剪指甲。那时候她很年轻也很好看,乌黑浓密的头发,圆圆的大眼睛。周其琛从小长得就随母亲,吴淼带着他在街上走,邻里见了都要夸两句。当年在纺织厂做工的她,遇到了做小本生意天天陪客户喝酒打牌的周成海。婚姻是他开给她的空头支票,许诺爱情,自由,还有远走高飞。从头到尾,她都是被选择,命运没有眷顾她。也许,真的是相由心生,近十年再看她,周其琛只觉得她老态尽显,面容疲惫而陌生,像是换了个人。

其实他想对她说的话很多,比如,不用管爸怎么想的,你是怎么想的。再比如,你仔细看看我,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我到底变了吗?变了的是谁?可到最后,他是坚持住了,没有再跟吴淼说一句话。他知道不会有结果,多问一次就多死一次心。他也本来以为他都全盘接受了。可临走的时候,他站在医院楼底下打车,回头一看,又看见吴淼透过二楼走廊的窗口在看着他。周其琛这次没逃避,他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回看过去。好像在跟她用眼神说,你喊我啊,你下来啊,你追我啊。可是,视线相接的那一刻,吴淼的脑袋就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