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屋里屏退了下人,秦夏也依旧注意着说话的音调,避免被人听了去。

虞九阙放下拿来揩鼻尖的手帕,“平北侯秘密进京,知道这消息的人除却他的手下扈从,满朝也没几个,哪成想安安被人救了一回,还能在王府花园偶遇一回?”

秦夏沉吟片刻。

“你莫非担心,这是平北侯,或是其他人有意为之?”

虞九阙显然正事为此烦忧。

“平北侯当不至于,侯爷为国为民,光风霁月,犯不着拿一个小哥儿做文章,哪怕这哥儿是我的孩子。至于其他人,就说不准了。”

秦曦与今上的过往,早就是陈芝麻烂谷子,今上正经立了后,乃世家闺秀,德言工容挑不出错,仿佛生下来就该母仪天下。

大选之后,又有数位朝臣之女得以封妃,更别提接下来还会迎来一位羟国的和亲公主。

九五之尊,合该如此,多多开枝散叶,诞育皇子,方能保社稷安康永继。

就拿先帝来说,到了驾崩之时,膝下也只有一个皇子,幸亏今上德才兼备,当得起这个皇位,假如是个不学无术或是昏庸无道的,大雍的气数八成也要到头了。

可昔日之事,到底是扎在一家人心头的一根刺。

会不会有人想要借此做文章?

就像虞九阙所言,三个字,说不准。

平北侯掌兵,虞九阙掌权,这两个名字一旦凑在一起,想不生点事都难。

虞九阙宦海沉浮半生,对这些是从来不惧的,但谁要是把手伸到秦曦头上,就休怪他不客气。

秦夏祭出自己的看法。

“只要平北侯此人值得信任,咱们也莫太过杞人忧天。”

在朝为官的人习惯了走一步想三步,不然虞九阙也不会天天被说思虑过重,这已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由不得他不想。

好在还有人可以依靠。

同一夜,北城,端懿大长公主府。

平北侯府远在西北兰昌城,因当年老侯爷齐冗是尚了公主后以军功封侯,他大半生镇守边关,最终埋骨沙场,甚至没来得及回京建府养老。

齐襄此番回京,暂住在昔年母亲出降后略居过两年的公主府。

这里冷清了二十几年,平日里只有一名老管家约束着下仆日常洒扫维护,而今总算久违地迎来了一位主人。

小厮阿远从丫鬟手里接过一托盘,把人打发走后送到里间书房。

托盘上是一只药碗,还有一个小瓷碟,里面放了两枚黑黢黢的丸子。

“侯爷,到了喝药的时候了。”

齐襄闻言,头也不抬。

“先放那儿吧。”

阿远哪里肯听,好几回他就是太听话,把药放下都走了,结果过半个时辰再来,发现药早凉透了,根本没法喝。

“侯爷,您还是先喝了药再忙,也不耽误不是?”

阿远把托盘放在桌边,这也是唯一一块没被摊开的舆图,拆开的军报,空白的折子淹没的地方。

“还有这养胃的芝麻丸子,后厨也按照你说的做出来,你尝尝是不是那个味儿,里面是添了蜜的,喝了药还能甜甜嘴。”

这句话总算惹得齐襄抬头看来,似有几分意动。

“呈上来吧。”

阿远一喜,赶忙把药碗送上前。

药汤苦涩难当,齐襄一饮而尽,从神态看得出,即使是他,这会儿也咬紧了牙关。

实在是太难喝。

“侯爷,给您。”

阿远适时送上芝麻丸,齐襄拈了一颗入口,转瞬淡淡黯然。

味道不同,一尝便知。

阿远是家生子,打小就跟着齐襄,主子一个眼神,他就能揣摩出个中意思。

他见齐襄面色沉沉,不发一言,也没再去碰第二枚,问道:“侯爷,是不是味道不对?您具体说说,小的再让后厨去改。”

“不必了,做的人不同,味道本就不可能一模一样。”

齐襄不再看剩下的芝麻丸,重新翻开刚刚写了一半的折子。

原本做这个丸子就不是他的本意,而是阿远这小子一力撺掇的,皆因上次齐襄胃疾一日发作了两回,第二回是吃了多余的两枚芝麻丸,好得颇快,阿远记下了,觉得这是个好东西,愣是寻郎中要来一个自觉大差不差的方子,去让后厨原样来做。

现下差之远矣的味道仿佛在证明,和光楼少东家的厨艺果然名不虚传,连搓个药膳丸子,都能令人唇颊留香。

而不像方才吃的那一口,刚一咬开,就溢出纠缠的清苦。

阿远愁眉苦脸地端着空药碗退下了,独留齐襄一人在桌案后忙碌至深夜方歇。

以至于就寝之前,胃脘再度开始隐隐作痛。

齐襄不愿听阿远唠叨,也知道阿远这小子实则是自己母亲留在身边的小眼线,他近日频繁发病,届时被这小子写进信中送回西北,徒惹母亲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