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的树在这紫色火焰前,似乎没有半点儿抵抗能?力,眨眼间?,茂密的树叶便被全部席卷而去,树干树枝也都烧得黢黑,而那上面挂着的一具具骨架、腐尸,也没能?多?留哪怕片刻,只风吹草动之间?,便一半化为灰烬随风而去,一边沦为泥泞流向地底。
那是陪伴了村子上百年?的神树、那是在一场场审判中被用来交换安宁稳定的祭礼。
那些?所有人默认为“村子灭亡都不会消失”的永恒,在这紫色的火焰之中,脆弱得像是严冬时栽在雪地里的一棵幼芽,只轻轻一捻,所有的“长久”、“不灭”、“传统”,都变成?了不值一提的笑话?。
贝姬静静地看着火焰燃烧了片刻,看那枝桠被烧成?黑炭,在火海中变成?一缕缕伸向深夜的冤魂。
她似乎出现?了幻听――她好像听见火海里传来潮水般冗杂的声响,有惊慌失措的鸣冤,有绝望崩溃的大哭,有被割舌时凄厉的惨叫,也有薇薇安或是悲伤或是喜悦的,一遍又一遍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她停留在半空之中,那股巨大的愤怒、哀伤、痛苦,似乎随着火焰的燃起而具象起来,像一双双巨手,企图将她撕扯开来,又将她的全身笼罩裹挟,叫她泪流满面。
“轰隆――”一声巨响,那百年?的古树终于与冤屈者们的遗骸一同化为灰烬,在暴雨中轰然坍塌。
而那紫色的火焰,便如?瀑布一般,从崖顶倾斜而下,朝着谷底的村庄汹涌而去。
贝姬望着山脚下聚集而来、又一哄而散的村民,被雨水和泪水打湿的嘴角终于微微扬起。
她轻轻掸了掸翅膀上的灰尘,顺着火海的方向俯冲而去。
另一边。
天边泛起的亮光,吹响了众人撤退的号角。
细心的管家梅尔确认好了行李齐全,又给每人分发了一件彩色雨衣,方便大家自然地混进村民队伍里,不至于过于扎眼。
一行人走出屋门?,并排来到屋檐下――这场夜雨确实比他们预想中的猛烈太?多?。
屋顶的瓦片、木条、院内的瓷罐、土缸,都在那急雨下发出激烈的脆响。火刚刚燃起,离他们还有些?距离,天尽头闪着紫色的火光,除此?之外,一切的树木、丛林、房屋都被掩在拔地而起的雨雾之中,他们只能?看见茫茫的一片。
闻玉白眺望了一眼远方的火势,招呼道:“火很快就要?烧过来了,动作快点。”
雪茸走在最前面,尝试着朝檐外伸出手,下一秒就“嘶”地一声,龇牙咧嘴地缩了回来。
兴许是他太?矫情,外面硕大的雨滴飞速刺下来,戳得他皮肤生疼。
这种阴雨天,气压本?就低得叫人窒息,偏偏外面还下着刀子、天边的紫火又叫人心慌又期待,雪茸的心脏又开始一阵一阵地难受起来。
可眼下正在准备行动的紧要?关?头,药也已经完全不够用了,雪茸看了一眼冒雨往前冲的同伴们,只能?咬咬牙,轻轻拍了拍心口,面上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准备跟着队伍往雨里冲。
但他的小动作和心跳微妙的异动,还是引起了闻玉白的注意。他瞥了一眼那强装镇定的家伙,没点破他,只开口道:“我跟他还有点事要处理,你们几个先走,按照我之前说的路线走,不会出什么问题。”
梅尔一听,转身皱起眉,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俩,似乎是在揣摩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正强忍着难受的雪茸闻言抬起头,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梅尔,又转头对上了闻玉白的目光,便瞬间?了然了他的意思。
“嗯,你们先去。”雪茸弯起眼,朝梅尔挥挥手,“放心,我们一会就过来。”
梅尔看了两人一眼,似乎是在确认什么:“有问题及时吃药,药盒里还有一粒。”
“知道啦知道啦。”直到雪茸又催促了一遍,他才心事重重地转过身,带着其他人率先撤退了。
两个人就这么一直沉默着,直到同伴们的背阴淹没在掀着雾霭的瓢泼大雨里,雪茸才皱起眉,有些?痛苦地蹲了下去,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一旁的闻玉白垂下眼睛静静望着他――换作平时,他怎么也得抓紧机会嘲讽两句、占个上风,但眼下的他,披着湿漉漉的红色雨衣蹲在地上,郁闷地喘着气,像极了角落里被风吹得快要?连根拔起的小蘑菇,怎么看怎么凄惨可怜。
所以他默默闭上了嘴,毕竟欺负一只蘑菇也太?不人道了。
实话?说,梅尔他们再耽搁几秒钟,雪茸的心脏就快要?承受不住了。关?键时刻总爱发病这件事一直让他分外苦恼,即便心态再好,一旦耽误了正事儿,都难免叫人焦虑不安。
好在闻玉白把他们都支走了,雪茸身上的压力瞬间?就小了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产生了所谓的“集体意识”,一直以自我为中心的他,还有担心拖累别人的一天。雪茸有些?自嘲般轻笑了一声,目光死死钉在那翻涌着泥腥的土地上。
不过真正让他的心脏放松下来的,是一旁始终沉默着的闻玉白。
他知道,自己能?安心让同伴们先走,唯一的底气就是临行前闻玉白的那句承诺――他说过一定会带自己走,他也相信这人一定能?说到做到。
自始至终,闻玉白都没有催他半句,他一直耐心地等?着等?着自己调整状态。那家伙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似乎就算是火焰飞奔到了面前,他都有信心安然无恙地将自己带走。
心脏在这一份安然中平息下来,雪茸拍了拍心口,确定无碍后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能?出发了?”闻玉白轻描淡写地问道。
雪茸弯起眼:“能?。”
此?时,天边的紫色越来越亮,灾难早已开始――
率先受难的,便是靠近悬崖边的那排房屋。人们还没来得及从睡梦中醒来,便被山崖上飞流而下的紫色火瀑卷进灼热的浓雾里。
这些?人也是最幸运的,甚至没来得及恐慌害怕,便在一瞬间?蒸发成?了山野里的一抹空气。
后方及时知觉的人们便不如?他们那般轻松了。
木头灼烧发出了噼啪的脆响,暴雨裹挟而来的浓烟将一排排的房屋吞没,人们尖叫着四?下逃窜,可他们亲手堵死了身后的出路,只能?被那狂涌而来的火焰,一步步追赶向临海的断崖边。
紫色的火焰将漆黑的夜空撕开一个大洞,轰隆坍塌的梁柱、四?处飞舞的火星、破裂一地的窗户玻璃、烧成?炭架的彩色木屋……
一片混乱中,有人只自顾自地往暂时安全的方向奔逃,有多?人则已经想到了避难的好去处,三两人慌慌张张冲向村中的地窖口。
这里是村子里用来统一储存过冬粮食的地点,具有一定的防火功能?,兴许真的能?让他们逃过一劫。
可当他们刚忍着把手心烫出泡的高温、拼尽全力打开地窖口的大门?时,一道阴影笼罩在了他们的头顶――“抬头看我。”
一声冰冷的命令响起。几个人同时打了个冷颤,宛如?被掐住喉咙一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头顶上方,是一身血红的贝姬。此?时,她面无表情地挥动着翅膀,像是压抑着怒火的天神降临,手持着一把弓箭,高高悬停在他们的头顶处,扫着面前的每一张脸。
看到她的一瞬间?,已经有人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有人直接匍匐在地、痛哭着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