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妈妈一如既往的安慰声?,贝姬便?又委屈起来,她把脑袋埋进了妈妈的翼根之下,一边哭一边用那细细的绒毛擦着自己?的眼泪。
她从小便?喜欢这样,一边哭闹一边钻到妈妈硕大的翅膀之下哭。那时候的她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这双翅膀更结实的巨伞了,似乎什么?风沙都能遮蔽,什么?暴雨都能阻挡。
再到后来,等自己?也长出了翅膀,才发现母亲的翼展在成年白鸽里并?不算优秀,甚至还没能等到和?自己?并?肩飞行,那双翅膀便?已经匆匆退役,再也无法飞上天空。
直到现在,贝姬只觉得脸颊被擦得火辣辣的疼,她这才发现,那曾经锃亮顺滑的白羽,早已经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毛糙斑驳了。
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淹没了她,贝姬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下一秒,她的身体便?被母亲用双翅捧回?了床上。
侧躺在床上,她刚一合眼,面前便?闪现出薇薇安在自己?面前气绝的画面。
她慌忙睁眼,挣扎着趴到母亲的腿边,直到熟悉的羽毛再次拢住她,这才松了口气,任由泪滴顺着自己?的面颊落到床边。
在母亲一遍一遍轻轻的摩挲之下,贝姬这才开口,小声?唤道:“妈妈……”
母亲问:“嗯?”
贝姬问:“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会很伤心害怕吗?”
“当然。”母亲说,“不只是第一次,每一次都会很伤心、很害怕。”
贝姬一听,又轻轻闭上眼睛抽噎起来。
“妈妈第一次行刑,比你还要小两岁,当时才跟着你外婆学会飞行没多?久,就让我亲手吊死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我当时也是哭了好久才愿意上去,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母亲说,“我抱着那个老奶奶,一边飞一边哭着给?她道歉。我希望她能说一些安慰我的话?,至少希望她能说一句不怪我,可她快要被我杀死了,怎么?可能照顾到我的情绪。一直到最后,她也没有跟我说一句话?,也一直到今天,我还会时不时在梦里想到她的脸。”
见女儿崩溃地往自己?的怀里钻,母亲轻轻摸着她的翅膀,又摸着她的脑袋,却?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说道:“所有人都安慰我说,这种事?情做多?了就麻木了,以后便?也就轻松了。可事?实却?是,自那以后的每一次行刑、每一个被我亲手吊死的人,都给?我带来了巨大的、不可磨灭的痛苦。”
这还是贝姬第一次听母亲聊这方面的事?,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母亲是个敬业又冷酷的刽子手,她以为母亲早已经不会对这份工作产生任何波澜。
“我不能忘记我亲手杀死七八岁的小孩,也不能忘记我让女儿最好的朋友失去了亲人,每一次行刑都只会给?我徒增一层梦魇,我便?也彻底认清了,所谓麻木,对我而言是根本不成立的。”
听到这里,贝姬又忍不住哭出声?来:“那怎么?办?以后怎么?办?还有办法吗?”
“没有办法的,至少对我,还有跟我一脉相承的你,这样的痛苦本就没有不可能解决。我们会为此痛苦终生,直到死亡。”看着贝姬绝望的目光,母亲笑了笑,“但?其实我很庆幸,你会感到痛苦。”
贝姬愣了愣,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会对这种事?情痛苦,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状态,说明我们有良知,有底线。”母亲说,“如果真能有一天,我们能毫无波澜地结束一个人的生命。那我们便?成了一个真正残忍的杀人恶魔了。”
听到这里,贝姬的眉头终于松开些许――她知道这只是黔驴技穷的自我安慰,但?确实会让她的心情稍微平静些许。
至少杀死他们,并?非自己?的本愿。至少薇薇安临终之前,还安慰了自己?。
或许等自己?死后,那颗机械心脏上的神明也能看在自己?本性不坏的份上,对自己?的灵魂网开一面,或许这份挥之不去的折磨,是在帮她洗去双手上越发厚重的血腥与罪孽。
贝姬紧张的翅膀松了开来,她又往母亲怀里钻了钻,一旁的弟弟见状,也小心翼翼凑了过来。
这一晚,母亲拉着姐弟俩聊了很久,两个人躲在同一双翅膀下,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只有盖着妈妈的翅膀、听妈妈讲着故事?才能睡着的孩提时代。
这一刻,似乎谁也不敢期待黎明的到来――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预感,他们似乎都能感受到,太阳升起时,不幸便?会降临。
直到村口的公鸡一声?啼鸣,生生将这最后一丝宁静撕开粉碎,接着便?是一串凄惨嘶哑的锣鼓喧天。
昨天夜里,仍有人死于瘟疫,罪魁祸首薇薇安已被处决,恐怖的灾难却?仍未结束。
听到门?口一声?气贯长虹的呼唤声?,贝姬便?知道,新的替罪羊又已经被找到,直到她从窗口探出头来,全身的血液终于彻底凝结。
窗外,自己?一夜未归的父亲被人五花大绑着,人们摁着他的头,逼着他下跪认罪。
――苍天之下,那把杀人如麻的无情刀,终于还是徐徐向她的头顶挥砍而来。
第79章 断舌女巫079 薇薇安说的都是对的。……
看见被人摁在地上?的父亲, 那?一瞬间,贝姬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不敢去思考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她不敢承认, 自己已经亲手将那?杀戮的火焰引到了?家人的身?边。
她呆愣在原地的功夫,一旁毫不知情的弟弟着急了?起来, 惊慌失措地拉住妈妈的胳膊:“妈?爸怎么了???他为什么会?被抓起来???”
母亲的面?色也是惨白的,相比起两个孩子, 却似乎并没有多少意外。
窗外, 游行的队伍幽幽伸进了?丛林最深处,而队伍最前排,一群人围在父亲的身?边,颐指气使、怒骂不断,而他的身?后, 一名?精壮的男人手持着一把巨大的砍刀。
像是故意说给屋内的人听的一般, 门外的法官扬起声?,对着窗户宣判道:“邪恶女?巫薇薇安?格朗特已于昨日?被正式行刑处死, 但其?恶毒影响仍在继续、深重罪孽仍未消散,灾厄并未就此结束, 仍有人在暗中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必须将女?巫的同党势力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听到这里,弟弟也似乎明白了?什么, 但还是用乞求的目光看向?母亲,希望她能打消自己的顾虑。
母亲的嘴唇颤抖了?片刻, 这才有些艰涩地开口道:“昨天晚上?, 爸爸遇到了?一点麻烦……”
准确来说,昨天夜里,贝姬的父亲就已经被人拉去审讯了?。作为前一任圣女?, 母亲想要借助自己的余热来替丈夫说情,但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最后,被人五花大绑的男人对妻子说:“别管我了?,先去陪贝姬吧,她还病着,需要你照顾。”
此时,法官站在白房子的对面?,遥遥盯着窗那?头的一家三口。
他一挥袖子,宣判道:“经严格审查,女?巫法庭陪审团投票表决,现认定安德烈?德芬为女?巫同党,接受女?巫薇薇安?格朗特的邪恶思想、并暗中怂恿‘圣女?’贝姬?德芬实行叛变,罪大恶极、不可饶恕,当斩立决!”
贝姬一听,僵直的身?子终于猛地颤抖起来。
她不顾母亲的阻拦,踉踉跄跄冲出房间,几乎要跪在那?群人的面?前:“我的问题你们针对我就好!不要伤害我父亲!!”
众人看见慌不择路的贝姬,纷纷后撤一步,然后虔诚下跪,戚戚伏到她的面?前――
“恭迎圣女?大人!”
看到这荒谬的情景,贝姬急得?在原地跺脚,她看着那?群油盐不进的村民,不知该说些什么,纠结许久还是一咬牙,直接冲向?了?人群中央的父亲。
她想二话不说将父亲带走,但方才还对她俯首听命的村民们,又齐刷刷站起身?,在她的面?墙挡起一栋人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