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1 / 1)

秦舒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哼一声:“你也知道你丢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晚了。”说着她敲了敲书案,旁边立着的丫头端着五福托盘上前,掀开来,便是一方砚台、一

块儿墨。

秦舒道:“我还有事,你下去吧。”

左扬抬头,瞧瞧那砚台,瞧瞧那墨,又去瞧秦舒,见她已经闭上眼睛,一只手慢慢揉着太阳穴,跪在那里,十分诚恳:“先生,我知道除虚伪,节□□,敦品行,薄嫉恨,幸辛苦,戒奢华②,是您写的守则,我是从您身边出来的,偏偏犯了,是大大丢了先生的人。我千不该万不该,万万不该带头违反先生定下的规矩。”

“我是先生一手教出来,先生叫我走,我不敢不走。只求先生念在往日,留我在票号,即便是重新当一个学徒,我也甘愿。”

秦舒听他絮絮叨叨,本就头疼,当下沉了脸:“还啰嗦什么?”

左扬见秦舒这样说话,心里哀叹:这回是彻底完了,彻底完了。

他磨磨蹭蹭刚要起身,就见廊下一阵咯吱咯吱的笑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推开门,风一样扑进他怀里:“小左哥,你从扬州回来了?”

左扬叫他磕到鼻梁,顿时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忙抱住他,不叫他乱动:“小公子又长高了。”

左扬打量,见这娃娃头发蓄起来了,又黑又密,与寻常幼童的双丫髻不同,反而像成年男子一样只梳了一个,还像模像样带了个玉冠。

见他打量,那小娃娃顿时从左扬身上下来,展了展自己衣裳,颇为臭屁:“怎么样,小左哥,我的审美品位还不错吧?这玉冠上的图案可是我自己画的?”

左扬笑笑,心里知道这下有转机了,当下苦兮兮道:“我刚从扬州回来,只是先生叫我出去,以后恐怕不能进来见小公子了。”

那小娃娃四岁上下,闻言狐疑去望秦舒,见她招招手:“秦珩,这个时辰你不是应该在学堂念书吗?”

秦珩缩了缩肩膀,爬到凳子上,小手轻轻捶秦舒的肩膀,身上都是奶香味儿,黑黝黝的眼珠子咕噜咕噜直转:“我有一道算术不会,听说小左哥回来了,就想请他教教我。”

他还小,脸上都是婴儿肥,粉粉糯糯的,又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来,连秦嬷嬷都给他说话:“小公子都改了,每日学得可认真了。”

秦舒捏捏他脸颊,知道他在说谎,也无可奈何,微微点头:“去吧。”

秦珩搂着秦舒的脖子亲了一口,欢呼雀跃:“谢谢娘亲。”说罢,便爬下凳子,拉了左扬蹬蹬地向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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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嬷嬷见了就笑:“刚生下的时候,小猫一样,姑娘还直担心养不活呢,现在也长得白白胖胖的了。”

秦舒笑着哼一声:“都是你们娇惯的,越发不成样子了,这一年换了不止五个先生,等这个被他折磨走了,看谁来教?现如今,往外面打听打听,只要说是咱们府上的西席,给多少银子都是不来的。”

秦嬷嬷把窗户微微开一个缝儿:“小公子还小呢,才能满四岁,我看有好些人家六七岁开蒙都有。等小公子再大一些,自然好一些了。再说那些先生也不过是些老举子,出了四书五经,什么都不懂。小公子问的话,他们答不出来,自然有些偏见。别看小公子在姑娘跟前卖乖,可是性子却是十足十随了姑娘,小小年纪,便十分倔强。”

秦舒摇摇头,闭着眼睛,一只手去揉太阳穴。秦嬷嬷忙把熏香移得近一些,上手替秦舒轻轻按压:“姑娘,又疼了?”

秦舒嗯一声:“老毛病了。”

秦嬷嬷从瓷瓶里倒出来一滴精油,往手上抹了抹,顺时针轻轻揉着太阳穴:“李太医说,姑娘这是月子里坐出来的毛病,风邪透进骨头缝儿里,要想根治,得等下次月子。那段日子,票号出了事,姑娘没日没夜地忙着。”

秦舒呵呵笑出声来:“那可没什么指望了。”

秦舒才叫按得松快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小丫头惊呼:“吴老先生,你怎么了?你眼睛怎么这么红?鼻子怎么也出血了?”

老先生声音很是愤慨,扯着嗓子以至于有些嘶哑了:“我要见东家,我要请辞,贵府的西席,老朽无法胜任,还请另请高明,另请高明。”

秦舒睁开眼睛,无可奈何,整了整衣衫:“请吴老先生进来吧。”她站起来迎了两步,见来人一只眼睛红红的,鼻子流血不止,叫拿了块儿帕子捂住,很是狼狈的样子。

秦舒很是惭愧:“吴老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吴老先生是个近视眼,他一进来玻璃片上就起了迷蒙的薄雾,拿下来用袖子擦了擦,往书房里望了望,叹了生气:“东家,小公子呢?”

秦舒只好请他坐下来,亲自倒茶,赔罪道:“犬子顽劣,还请先生担待一二。他做错了什么,我一定重重责罚他。”一边又拿了一盒茶叶来:“知道先生是福建人,这是特地从福建运回来的功夫茶,您尝尝可还合口味儿?”

拿人手短,世人都是这样。秦舒姿态如此之低,冯老先生也不好臭着一张脸了,叹了口气:“东家,说实话,小公子论起天姿,实在是老朽所罕见,教给他一篇文章,不过通读下来,便能背诵。人家在他这个年纪,背完千字文,会做几句打油诗,便算得上聪慧。可小公子年仅四岁,已经念完了论语,朝廷上有名的神童,张学士也不过如此。”

好话说完了

,就要告状了:“可是,小公子却有一条读书人的大忌讳。我教他论语,说这是千古圣贤之道,他便说难道孔夫子说的一定是对的吗?还说什么四书五经是用来点缀门面的,用来办事是大大不行的。”

秦舒可总算是明白被老师叫去开家长会是什么滋味儿了,还是一个不停告状的老师,她半句话都不敢反驳,只一味儿点头:“是是是,先生说的在理。”

冯老先生瞧了秦舒一眼,丫鬟递上一条布巾,他把那条带血的换下来,接着道:“这也就罢了,我只当他年纪小,不懂圣人之道,微言大义。最可怕的是,他满口荒诞之言。什么倘若女人要守女德,那男人也该守男德才对,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听来的?这男人女人怎么一样呢?圣人言,男子为阳,女子为阴,他偏偏说什么阴阳阴阳,阴在阳的前面,先有阴才有阳。”

冯老先生说到激动处,不迭拍手:“东家,您说,这岂不是荒谬吗?”

秦嬷嬷咳嗽一声,瞧瞧秦舒,这些荒谬之言还能是谁教的,自然是这个生身母亲教的。

秦舒叫他说得脸红,尴尬地笑笑:“这也不能算太错,毕竟还是先有母亲,才有儿女的吗?这可不是先有阴,后有阳的吗?”

冯老先生瞪了秦舒一眼:“还有更加可怕的呢?那日我教他,天圆地方。谁知,他站起来说天不是圆的地不是方的,地也是圆的,我们生活在一个球儿上。还说什么,海船沿着一个方向航行,就一定能回到原点,自己将来的志向就是当一名航海家,沿着大海一个方向航行。”

秦舒听了颇为欣慰,不住点头:“没想到这小子还有这样的志向,我还以为他整天就知道玩儿呢?”

冯老先生叫秦舒噎住,双眼圆鼓鼓的:“这……这怎么行,少年立志,自然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说中进士 棢 站 : ? ? ? . ? ?? ? ? . ? ? ? 点翰林,那也得是个正经的读书人。那船家的行当连正经良民都算不上,这可是下九流。”

秦舒生怕把这位西席给气走了,她连连点头:“先生说的是,等他回来我一定说他。”

冯老先生看秦舒的样子,也不像个严厉的母亲,恳切道:“东家不知道这样说过多少次,可小公子一次也没有听过。不是老朽托大,这教子便跟种树是一个道理。你小时候不给他立些规矩,修剪枝丫。等他长大了,免不得是个不成才的歪脖子树的。”他说着说着也觉得自己话有些重了。

秦舒倒是不敢跟老师辩驳,不住点头:“先生放心,这才我一定叫他改了,亲自给先生认错。”

等他一走,玲珑便噗呲一声笑出声来:“还从没见姑娘这样怕一个人,是是是,好好好,别的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舒问秦嬷嬷:“冯老先生眼睛和鼻子怎么了?”

秦嬷嬷本来想遮掩过

去,见秦舒问了,不得不说:“是小公子同学堂里的伙伴捉弄先生玩儿,把辣椒面儿洒在书上,又把先生的眼镜儿藏起来。老先生眯着眼睛找眼镜,打了个喷嚏,辣椒面儿就进了眼睛里不是。慌忙往往外头寻热水,鼻子又撞在柱子上了。”

前面先生告状秦舒都没当一回事情,只听见这个,沉了脸:“这样捉弄先生,你们也替他瞒着?我现在要去议事厅,等我晚上空闲了,再来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