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霄不?再说下去,她明知谢不?疑并未回头,但还是?行了?个对四殿下的礼,旋即掉头离去。
门扉响起短暂的吱嘎一声,秋风荡进禅房。
谢不?疑站起身,没有回望她离去的身影,却伸出手,用?自己的指尖摁灭了?香火,火星子在?指腹上灼烫出一个血色的水泡,他也只是?神情不?变地、低头看了?看挟着痛感的伤痕。
……
至午后不?久,佛学思辨的辩难谈论终于告一段落,很多?才学疏浅的女郎早已听?得?昏昏欲睡、强打精神。直到皇帝谢馥亲口宣布结束、带着凤君和四殿下一同回宫。众人望着皇帝的车马仪仗远去后,才纷纷告辞离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jsg文学城
薛玉霄随母亲归家,在?太平园跟二哥用?过晚饭后,带着身边的侍从近卫回了?薛园。
时?近中秋,她走上回廊时?,正好见到几个小少年跪坐在?外廊的屋檐下,用?竹篾和彩色的纸来做花灯。几个年轻男孩儿十?分投入,竟然没有发觉她接近。
旁边的侍从正要?提醒,薛玉霄抬手止住。她回到薛园,就如倦鸟归巢,心情一下子放松起来,于是?就立在?窗外的廊上望着他们。几个小少年在?花灯里放上猜谜的纸条,谜面的字写得?不?太工整,似乎才学了?不?久,有一种稚童习字的朴实和笨拙。
这是?裴饮雪教导的。他管账时?需要?一些识字的助手,这些孩子都是?薛氏所?荫蔽的田户农家子,全家都依附着薛氏吃饭过活,身家清白?,十?分忠诚。
这时?,一旁开了?一道缝隙的窗子忽然打开,薛玉霄下意识地后退转头,与裴饮雪乍然间四目相对。
他长发半披,似乎才沐浴过,上面沾着半湿不?干的潮气。秋风顺着窗子涌入进去,将两人漆黑的长发翩跹带起,裴郎正一边开窗晾头发、一边拿着一条色泽淡如霜雪的素色发带,他骤然一怔,手上的绸带便忽然飘起
秋风作弄。薛玉霄下意识地伸手抓住绸缎,免得?它真的飘走。
“你……”
“你……”
两人一同开口,又?同时?停下。
她一出声,旁边编花灯的少年猛地惊醒,见到居然是?少主母在?旁边,全都一齐跪下向薛玉霄行礼。
薛玉霄随手一挥,让他们起来,便进入主院,撩起半阖着的竹帘:“母亲留我吃饭,我遣人过来请你过去,你怎么没去?”
裴饮雪长发松散,穿着一身与发带同色的素衣。东齐对白?色并无偏见,经常在?服饰上大范围用?白?,他的这身衣服带着一点?儿淡淡的银光,就像是?大雪后映照在?天地间的那一抹月光。
他道:“如你所?见……我才沐浴后,衣衫不?整,如何去见母亲。”
薛玉霄走到他面前,将发带还给他。裴饮雪便对镜低头束发,将上面已经干透的青丝束缚起来,让窗外的秋风带去发尾的湿意。
他一贯庄重矜持,与人保持距离,像这样衣冠不?整的模样,多?年来只有薛玉霄一人得?见。她惦记着裴郎没有吃饭,便说:“厨房做了?没有?我陪你吃一些。”
裴饮雪抬眸看她:“你又?挑食。”
被他看穿,薛玉霄也只是?无奈一笑:“我总不?能在?母亲面前还那么任性吧?人都有饮食喜好,不?足为奇。”
裴饮雪早已预料到她不?会在?薛司空面前表现?得?挑剔精细,倒不?是?司空大人会说她,只是?母亲大人待她太好,倘若她挑剔起来,又?或是?展现?出了?对某一道菜的偏爱,薛司空一定会耗费资材、想尽办法给她弄到最好的,薛玉霄不?想这么麻烦奢侈。
“秋风起,是?吃蟹时?节。”裴饮雪道,他转头对还剑吩咐道,“让厨房传饭吧。”
“是?。”还剑低声应答,转头出去了?。
不?多?时?,食案间便呈上中秋时?节肥美的螃蟹,所?用?的礼仪器具一应俱全。裴饮雪挽袖洗手,用?精细的工具剥落螃蟹的壳,他十?分安静,两人之间只有金属器具轻轻撬开蟹壳的清脆裂响。
外面逐渐昏暗,侍奴点?起烛火。在?火光之下,薛玉霄支着下颔凝望他的脸颊,眼前忽然闪现?出方才的那一瞬秋风乍起,日暮窗前。他的发丝就像是?绸缎一样飘拂而起……这样好的头发,怎么能放任它青丝成雪呢?
薛玉霄抬起手,触摸到他鬓边垂落的一缕发尾。
裴饮雪动作一顿,他的目光落在?薛玉霄的指尖上,随后与她对视。薛玉霄怕他还是?不?喜欢亲近,碰了?一下便收回,她喃喃道:“你还很年轻呢……”
“什么?”裴饮雪问。
“……没什么。”薛玉霄道,“难道世上天赋灵秀之人,都不?免命途多?舛么。”
裴饮雪道:“世上灵秀之人如此?多?,岂能每一个都过得?称心如意。世人遭遇的苦楚何止万千……”
薛玉霄知道他在?说什么,便随之颔首。她一贯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在?拿到崔七郎开得?药方之前,她就想过要?收复故土,要?从鲜卑、匈奴、乃至羌的手中夺回沦陷的州郡,看到那张药方后,薛玉霄忽然想,既然要?归还故土,那再向终年不?化的冰雪之地而去……也并不?无可。
螃蟹性寒,裴饮雪并不?多?食。他投喂过薛玉霄,便令人撤下食案,洗手擦干,给她宽衣解带。他冰凉的手指摘下腰间玉坠时?,忽然从浓郁佛香里嗅到一丝隐秘的血腥味。
裴饮雪神情一顿,手指覆盖上她的肩膀。布料已干,上面有一点?非常浅淡、不?易察觉的血迹,他解开薛玉霄交错的衣领,指腹慢慢地、沿着齿痕的边缘触碰在?肌肤上。
薛玉霄意识到他发现?了?,刚想开口,便听?他问:“四殿下?”
“……你在?家占卜起卦算过吗?”薛玉霄道,“怎么能猜到?”
“纵使我机关算尽,也算不?透多?情无情之心。虽会起卦,何必用?呢。”
裴饮雪发觉这齿痕不?深,抽身取药过来,问的第二句是?:“他为难你了??”
薛玉霄便将寺庙题字、锁骨菩萨和干达多?与蜘蛛的故事全都告诉他,而后补充:“他在?宫中能连通我与长兄的消息,此?人虽然不?甚可靠,但也并未半点?不?能相信。他在?深宫备受钳制和侮辱,不?过是?在?陛下的恩威之下苟活,我一向觉得?也许可以拉拢。”
裴饮雪给她涂抹外伤药,虽然伤痕很浅,几乎已经愈合,但他的动作还是?很轻:“他是?半个疯子,与珊瑚宫打交道,恐怕常常生出变化多?端的意外。”
“我明白?。”薛玉霄沉思片刻,说,“他的心思一贯多?变,一时?恨我入骨、嘲笑讥讽,不?假辞色,一时?又?亲密热情,变化多?端,我不?能预测他的行为。”
裴饮雪取出干净的素麻布,隔绝伤口与空气接触。他沉默了?许久,才道:“你怎么总是?带着伤回来?”
薛玉霄道:“水匪之事纯属意外,这个也不?算什么。我……”
她话语未半,裴饮雪忽然贴近过来他的呼吸扫到了?薛玉霄的脖颈,冰凉而和缓,甚至透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柔。薛玉霄微微一愣,对自己的感知产生了?怀疑……从散荡过来的冰冷呼吸里,她居然能错觉出一种温柔之意吗?
隔着包裹伤口的素麻,他的指腹轻柔地落在?她的肩上。裴饮雪垂下眼,几乎是?情不?自禁、无法克制地接近,他的唇抵落在?薛玉霄的伤口上,轻如点?水。
薛玉霄没有转头,她不?知道这样柔软的触感究竟是?裴郎的手、还是?……
裴饮雪吻了?吻她的伤痕,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完全不?可预料之事,是?占卜起卦不?能算尽的,就像是?冥冥当中的天意忽然诱导了?他,让一个孤身多?年、隐忍克制的人,涌现?出无法收敛的不?自持。
“裴饮雪……”薛玉霄低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