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疑挑了下眉,视线落在薛玉霄身上,口中却对皇帝道:“皇姐,不?然?我跟薛三娘子比试一番?要?是我赢了,大菩提寺的题字就让我来写,如果我输了……”
薛玉霄心想,赌注什么都好,你?可别说要?嫁给?我就行。
他琢磨了一会?儿,没有想出?合适的注,便道:“任凭三娘子处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薛玉霄道:“处置不?敢,四殿下想怎么比?”
谢不?疑脱离了皇室范围,走了过来。他先是朝着薛司空致意,随后在薛玉霄面前来回踱步,仿佛思考,悄声道:“崔七郎的老师葛先生曾言:‘若纵.情?态欲,不?能节宣,则伐年命’,以?这个为题,辩难可好?”
薛玉霄额角青筋一跳,忍不?住蹙眉低语道:“谢不?疑,这是房中术!”
谢不?疑笑?出?声来,旋即在众人面前高声宣布:“明月主?人最擅长讲故事,我们就每人讲一个佛教故事,精彩者胜,如何?”
薛玉霄吐出?一口气,她还真?摸不?准这人脑子里都在转什么、到?底要?出?什么牌,但总比光天化日下开始讲房中术要?好吧?她当即应允道:“好,请四殿下先。”
常恨人言太刻深(1)
第41章
谢不疑所说的话, 令在场众人颇有微词。其一,大菩提寺乃薛司空营建,在石碑佛壁上题字者,本就?属于司空大人抉择范围内, 她让自己的女儿来做, 合乎情理?,无人不满。其二, 四?殿下素来放浪不羁, 作为?男子, 这绝非当世之人心目中应有的皇室男子形象。
向来都是皇室与士族引领风气,他这样的做派,难免令人担忧让其他小郎君纷纷效仿, 招致不宁。
也有人觉得,薛玉霄虽然文武双全、堪为奇才, 但题字之事还是要专注钻研书道的大家来做, 毕竟是留有痕迹、让信众们日日目睹的地方, 若是庸碌平平,反而毁坏了司空大人的心血。
“要是没?出那件事……”有人叹息道, “芙蓉娘子精研书法,这本是她扬名的好机会。”
这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芙蓉向后望去,后方的几个书令史噤声不语, 纷纷低下头去。一旁萧平雨凑过来安慰道:“你别?伤心, 起码此刻被四?殿下为?难的不是你……”
李芙蓉低哼一声以作回答,她的视线落在薛玉霄身上, 透着?冰凉的审视, 似乎时刻准备着?等她败下阵来开口讥讽,又仿佛随时都能上前去, 代替她接下谢不疑的挑战。
在大菩提寺的壁画穹顶之下,谢不疑踱步思量片刻,开口道:“延州尚且保全之时,四?海安宁,歌舞升平。坊间流传有一个传说,在河畔溪流的交汇之处,常常有一个年轻俊美的郎君踽踽独行,于河边漫步。”
他在薛玉霄面前徘徊,红衣的衣摆似有若无地拖曳轻扫过地上的砖石,如同他口中所提及的“独行郎君”。
“此君身量颀长,生得温润俊秀,眉目如画。河畔过路的旅人争先观看,到了夜晚,只要有妇人寻找过来,他便解开衣衫,布施一切人淫”
“四?殿下!”
“陛下!”
群臣中响起几道制止的声音。
谢馥面带笑?容,抬手向下压了压。这只是个小小的“玩笑?”,就?如同薛玉霄上一次在朝堂上认领笔名跟她开的那个“玩笑?”一样,都不具备让彼此伤筋动骨的杀伤力,但没?关系,她愿意陪薛卿下这一局棋,给薛玉霄出难题,这是为?数不多可以引起她兴趣的事情。
谢不疑话语微顿,向四?周扫视过去,他眉心的朱砂明艳非常,昭示着?他还是个纯洁无瑕的处子之身,证明着?他的“清白?”,而他口中的故事不过是佛教传说,是那些?书籍经?典描述出来的故事,从他口中说出来罢了。
“他以肉身安抚众人,与之交合者,很快就?忘记了尘世的欢爱欲.望,忘却了蓝颜男色,逐渐永绝其淫。”谢不疑望着?薛玉霄的眼睛,“因他多年狎昵荐枕,来之不却,延州时人称颂纪念,将他当成一位发?慈悲善心的倌人。所以此君死后,众人悲痛非常,合力将他埋葬起来。又过了几年……”
他身上染着?淡淡的桃木香气,两人的距离保持在两性安全的社交距离当中。但他的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薛玉霄,他有一双那样狭长慵懒的凤眸,眼底盛着?得却并非潇洒肆意,只有一股淡淡的悲悯和?怜惜。
仿佛在菱花镜底,照见自己的模样。
他说到这里,在场的很多人都面露鄙夷和?不屑。因为?在大多数人眼中,谢不疑讲这个故事就?完全是不公平的,这样带着?生理?的欲.望、让人不由得遐思万千的传说,本身就?占据了“精彩”的属性。而且他是皇子之尊,竟然能当众说出这番话,全无一点羞惭意即便众人不在明面上说,也暗自贴上去一个生性放荡的标签。
一个放荡的处子,真是十?足矛盾。
但谢不疑一直凝望着?的这张脸却没?有变化,薛玉霄只是轻轻地颔首,注视着?他等候下文。
谢不疑本以为?她会对自己的突然发?难感到厌恶,但她表现得实?在是太安静平和?了,仿佛一顷无边无际的海,他不过是向下投了一枚微不足道的石子,只能惊起浅浅的涟漪,丝毫不足以撼动她的心。
她没?有展现出对自己的厌恶,这在某种?程度上给他说下去的决心。于是他道:“……几年后,当地来了一个修为?有成的高僧,见到这位郎君的坟冢后,敬礼焚香,十?分赞叹。当地人便说,大师,你拜错了墓穴,这里只葬着?一个人尽可妻的倌人,葬着?一个放浪形骸的荡夫。”
他咬重了字音。
这个称谓也是很多人背地里想他的。他是一个“纯洁的荡夫”、“下贱的皇子”,即便他今日?不在众人面前讲述这个故事,对他的很多评价也不会改变。
他的声音传达出来时,很多人都下意识地回避过去,因为?谢不疑正好说中了她们此刻所想。
“大师说,这是一位大善之士,为?观音化身,不信者,掘其坟墓可见,里面的尸骨必然盘结如锁,并非常人。”谢不疑讲完这个传说,“众人掘坟启墓,果见如此,遂设坛供奉,后谓锁骨菩萨。”
四?下静寂,没?有人开口评价。
只有薛玉霄轻轻点头。她其实?从对方开口的第一句就?差不多猜到了。这个传说出自于《续玄怪录》卷五,确实?是跟佛教有关的传说,不过多是后人编撰,在佛教经?典里并无实?录,在穿书前,她看的版本是“化身为?延州妇人”,到了这里,自然化身为?一位俊秀温柔的小郎君。
“世上不乏有沉迷欢爱,不加以节制者,倘若真有菩萨布施以绝人淫,能让人清心明性,向佛陀、向苍生,不失为?一桩好事。”薛玉霄道。
两人对视得太久,谢不疑本想给她一点压力,此刻却自己率先移开了眼睛,他沉沉地呼吸,涌入肺腑的气息都带着?如针刺般的痛感,挟着?她身上馥郁不散的香气。
馥郁。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词,天下皆以浓香为?尊贵的代表,所以皇帝名馥,而他为?郁,多年过去,皇帝依旧名姓未改,而他却已不能提及本名,承担着?天下的揣测怀疑,成为?了“谢不疑”。
薛玉霄思考片刻,她确实?也意识到很难有比这个故事还引人眼球的了。她在腹中搜索一番,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在很久很久之前,年代不可考证,当时有一个巨盗,名为?干达多,他生性邪恶非常,作恶多端,杀人放火,犯下了许多罪孽……所以死后坠落井中,那口井连接着?地狱,因为?身上所负的罪业甚重,而受到业火焚烧煎熬之苦。”
这很符合众人对佛教传说的印象,纷纷点头。
“他坠.落其中,不得出井,受尽煎熬。有一日?,佛陀路过,听?到井中传来哀嚎惨叫,便前往一观。”
薛玉霄语气平静无波,谢不疑平复心情后,又忍不住转头过来看着?她。
“佛陀张开双眼,在他的诸多罪孽当中找jsg到一桩善事。原来干达多曾经?走路时见到一只蜘蛛,马上就?要踩死时,心中转念一动,想着?,它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蜘蛛,何必伤了它的命,就?抬起脚,放过了那只蜘蛛。”薛玉霄道,“于是,佛陀将那只蜘蛛放到井边,蜘蛛放出一道细细的丝,干达多便抓着?这条纤细的蛛丝,从井中向上爬。”
她越是言辞平淡恳切,就?越有一种?能掀滔天波浪、沉默而坚实?的力量。他忽然想起自己阻拦她出门的那一刹那,想起两人初见时的场面,他那么放荡、狼狈,只在陷害她时产生了那么短暂的迟疑只要谢不疑当时没?有犹豫,眼前的薛都尉已然前程尽毁。
而从他面前离开的“蜘蛛”,如今仿佛也成了井中唯一的丝线,满堂之中,唯有她一人对他的故事毫不讶异、没?有任何异色,就?把这当成一个很平淡、可以当面议论的故事。
薛玉霄啊……谢不疑沉默着?,在心中慢慢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