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饮雪轻咳一声,将挑完刺的鱼肉放进她碗里,低声道:“你是要吃饭还是要吃他?”

薛玉霄反应过来,愣了一下:“什么?……”

正是诸多女郎们表明心意的时刻,两?人谈话间,已有久闻神医之名的女郎走了过来,在另一边贴向崔锦章,被?崔明珠瞪了一眼也不管。

“锦章弟弟。”那?人开口?道,“方?才我在楼上与崔家主君喝茶,本?想见一见你……但你一直不露面,如今见到,果然清姿秀润,十分可爱。”

“诶。”崔明珠皱起眉,“你这人怎么?耽误我们吃饭啊。”

“明珠姐。”那?人很直接地叫道,“在下出身雍州,乃是雍州岑氏女郎,名唤岑双。七郎曾在雍州行?医,在下心向往之……”

崔锦章依旧在认真吃饭,他注意到薛玉霄看向自己的碗,很纠结地看了看面前剔除掉鸡骨头?的一大块肉,想到她带自己过来的恩情,便小声问:“你要吗?”

薛玉霄没听清,裴饮雪默默挡住两?人的视线,道:“她不要。”

崔锦章松了口?气,他转头?看了一眼岑双,说:“岑娘子,你能让一下吗?”

岑双疑惑让开,在她身后,天?霞园的侍者过来上了几道热气腾腾的新菜。

见状,岑氏女郎的面子顿时有点?挂不住,她道:“七郎,听我一句劝,治病救人是好?事,但男子的终身才是大事啊,你在外面行?医多年?,那?么?多人都认识你、知道你,说不定还接触过女病患的身体……我是真的毫不嫌弃,才过来跟你示好?、愿娶你为正君的……”

这话说得崔明珠火气上涌,她回头?喊了一声,把崔氏家兵叫过来。薛玉霄一听她要叫人带刀进来,瞬间条件反射地觉得她要把人砍成肉泥了,于是起身压住崔明珠的肩膀,看向岑娘子:“七郎眼界之高,看不上你这等俗物,你还是离我们远些,不要自讨没趣。”

“俗物?”岑双见到是她,“你们军府娘子只知道骑马射箭,开口?闭口?就是家国天?下,哪有半点?士族的风.流闲散气度?不通风雅事,这才是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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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道:“不如我跟七郎对弈手谈一局,再品茶插花、研墨制香,这才是风雅……”

“对弈?”薛玉霄道,“我代他跟你下一盘,你要是输了,就别再过来。”

岑双知道她骑射一流、文采又非凡,便想出京兆盛行?、她却?不擅长的事情,想要逼走薛玉霄,“薛三娘,这种?吟风弄月的事,你不出挑,还是别来丢人现?眼了。”

一旁,李清愁默默地坐下,在心中叹道,风雅事那?么?多,你可真会选。

裴饮雪也叹了口?气,无奈地想,她的棋能杀得你怀疑人生,你还不如跟她比谁吃饭吃得快,这还有点?胜算。

果然,片刻后,岑双额头?渗汗,眼神迷离,不过一百手,便投子认输,狼狈而?走,走时险些撞在柱子上。

因为她输的太快,薛玉霄坐回去时,菜品犹有热气。崔锦章的身形越过他姐,把一小碟挑好?刺的红烧鱼递给她,眼神明亮,毫无邪念:“谢谢你帮我赶走她,你好?像很挑食,我厨艺很好?,你可以来我的医庐吃饭,我做饭给你吃。”

崔明珠一把将七弟拉过来,面色变得很精彩:“不能随便给外人做饭,你真是太没规矩了。”

“可是薛姐姐人很好?啊!”

“那?也不行?!”

且恁偎红倚翠(1)

第36章

崔锦章在京兆有一座医庐, 在观自在台附近,是他?老?师的故居。他常常出入医庐、以及医庐旁边的自在观,有时也在道观内坐诊。

崔明珠把他?拉回来后,忙嘱咐:“不可以称她薛姐姐, 只能叫薛三娘子, 或者薛都尉。”

崔锦章在道观时,也常叫里面的道士师姐, 她们方外?之人, 并无不妥, 没想到京兆士族的规矩愈发大了。

崔锦章于是点?头,目光从薛玉霄身上收回来,看向裴饮雪。

裴饮雪生?来便带着寒症, 一身清冷气,仿佛是冰雪塑造的骨肉。崔七郎盯着他?的脸看了看面相, 觉察出?不对, 便跟崔明珠道:“姐, 让我跟裴郎君说说话。”

崔明珠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略微让开, 让两个小郎君坐在一处。

裴饮雪正望着那碟鱼肉。

郎君们多以管家治理的才能为要,要么?就是服侍妻主、相妻教女,士族出?身的公子是不会在羹汤饮食上多下功夫的, 因?为这自然有厨房去做, 不必费心?。所以不光是他?,王珩肯定也不会, 谢不疑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恐怕连针线都不曾经手。

只有崔锦章不同。他?幼时便跟着老?师离家,说是四海飘零也不为过。此人心?性极为乐观纯粹, 爱美食,又不挑食,所以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先询问?当?地的美食,不仅学会了下厨做饭,式样更?是多种多样。

另外?那两位的唇枪舌剑,裴饮雪视若无睹。但崔锦章这么?天真热诚,他?反而不能招架,甚至有一种“不会做饭投喂薛玉霄,好像比不过他?”的感觉。

这时,崔锦章恰好凑过来,他?悄悄道:“裴郎君,能否让我摸一摸你的脉?”

裴饮雪刚要拒绝,薛玉霄便率先开口道:“他?看出?你身有寒症,就让七郎把脉看看吧。”

崔七郎可是名医,这样一个主动看诊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薛玉霄开口,裴饮雪便也不推拒,他?拢起衣袖,露出?一截手腕。

裴郎的手十分?清瘦,霜白肌肤下蜿蜒着淡青色的血管,几乎能窥见血肉下骨骼的走向,指甲圆润,掌心?宽阔,骨节修长,像是冰块雕出?来的。

薛玉霄盯着看了几眼,居然从?筋骨之间?看出?几分?奇特的性.感,要是攥住这只手,湿漉漉地沉进水里去,绷紧、交握,从?冷白的指尖逼出?一抹掐红的霞色,应当?格外?美丽……一时间?,她脑海中涌现出?许多艺术作品,油画、电影、或者是一些浮光掠影的画面,她的审美直觉被触动了。

崔锦章给他?把脉,小神医骨肉匀停,指腹落在他?的腕上。

薛玉霄抽回视线,意识到?自己刚刚看走神了,于是掩饰般地看向李清愁,不料正对上她玩味的目光。

“……人之常情。”李清愁压低声音,略带一丝笑意,“虽然他?们三人坐在这儿时,看起来各有千秋,但分?明你家裴郎的风姿气度更?入你的眼。我时常觉得男人善妒不是什么?很大缺点?,若毫不妒忌,只做贤夫,反而无趣。”

薛玉霄道:“他?善妒吗?他?才没有。”

裴饮雪连与人接触都不是很适应,之前两人同坐马车时,夜里连个鬼都没有,他?还不愿意拉拉扯扯。这些时日倒是好一点?了,但也仅限于更?衣服侍、早上当?个人形闹钟拉她起来,两人哪有一点?儿超友谊的行为?

李清愁以为薛玉霄是向着他?说话,道:“你真是……”

另一边,崔锦章安静地把了会儿脉,开口道:“郎君这病是胎中之症,不易调理,寻常药方见效极慢,我有一道海上方,稍后写给你,只是用料非常刁钻,恐怕要麻烦三娘子了。”

裴饮雪道:“多谢七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