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霄道:“我若不隐藏, 你还能跟我平等相交,彼此知心?吗?”
李清愁没有被轻易糊弄过去:“你跟我在外界听闻的不一样, 那日在亭中?下棋, 我已说明了我的来?意, 你难道不忌惮气恼,不视我为敌?”
薛玉霄微微一笑:“我并没有与你争抢的意思,裴郎君是孤清雅正之人, 我愿完璧相还。”
李清愁被震住了。她盯着薛玉霄纯然真?诚的眼睛,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甚至在心?中?出现一个荒诞的猜想“裴家公子不会?相貌丑陋吧?这世上难道还有这种守礼淑女?”
就是李清愁自?己, 她在求学?习武、浪迹江湖的几年?里, 也不免有蓝颜知己挽袖添香。这些露水情缘对女人来?说,不过是人生路途上的一些点缀……大多数女人最终还是会?将目光放在舍身报国上面。
李清愁下意识是不信的, 但?看到薛玉霄的目光,她又犹豫了,继续问:“完璧相还?那你当初为何……”
当初是原著所为, 和我有什么关系啊。薛玉霄幽幽叹气:“知好.色而慕少艾, 为好儿郎愿掷千金,也是风.流美谈。但?我不是他的良配, 你才是。”
“打住。”李清愁更觉古怪了, 抬手制止,“我与他未曾谋面, 仅有先母先父的一纸婚约为媒,你怎么能如此笃定?”
薛玉霄怔了一下。这还要理由吗?你们不是官配吗?
李清愁看她愣住,继续道:“既然为友,我不能夺你所爱。不过请婵娟娘让他出来?相见,我唯有看到他平安,以尽两家故交之情,昔日到了地下,才能有颜面见双亲。”
薛玉霄听得有点迷惑,她抵着下颔,眼神?里全是探究地看着她:“你不怨我?”
李清愁道:“为何怨你?如果?他在这里过得很好,说明这里才是他毕生归宿,这才是冥冥之中?命运使然,岂是一纸婚约能作数的?我萍踪浪迹,报国无门,跟着我……还不知如何飘零。”
她说到这里,又严肃道:“婵娟,若来?日,你厌烦嫌弃,尽可以将他交给?我,请不要折辱一个孤身男子。还有一事我要提醒你,裴郎君不是物件,何来?‘送还’之说?他是一个人,愿走?愿留,你要问他啊。”
这句话虽然严肃镇定,但?落在薛玉霄的耳朵里,忽然振聋发聩。
她的手握紧酒杯,指骨绷紧,不自?觉地连呼吸都重了两分对啊,她为什么会?用?这样的词?
她在潜意识里,根本没有承认裴饮雪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不曾认可他的独立人格,他的喜怒哀乐,他的心?愿渴求。薛玉霄只是那样想当然地认为,他是一个书中?的纸片人,是附庸于女主的挂件,是献身者、牺牲品。裴饮雪毁容残疾、戴着斗笠为女主指点清谈、天文?地理无所不知,这些品格出现的意义,其实是让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女主的配偶”。
薛玉霄突兀地有点不能呼吸,她匆忙喝了口茶,思绪第一次变得非常混乱,是那种几乎无法整理的混乱。
她觉得裴饮雪一定会?喜欢女主,因为裴饮雪是“女主的男人”。但?一个人,她接触的这个活生生的人,真?的可以被冠以“谁谁的”这种前缀吗?
继而,薛玉霄突然有一种脚踏实地的真?实感,到这一刻,她那条属于异世的灵魂终于落地了。她的手抚过石桌、棋盘,沉思了很久,才道:“清愁姐姐教训得是。”
李清愁又是大惊失色,表情比过去十天还精彩:“受不起,我可不敢教训你,再说我们又没算过年?龄,你别叫我姐姐。”
姐姐有两个隐含的意义,如果?是一个适龄儿郎叫,那就是“情姐姐”,如果?是两个女子之间的称呼,则是向对方表达尊敬和钦佩。
李清愁自?觉受不起她的钦佩。
薛玉霄摇了摇头?,道:“我之前……有意无意之间,被成见所困,总有一种俯视众人的心?态,这实在太?傲慢了。”
李清愁顺理成章地理解成另一种含义:“不妨事,有才者大都如此,不然恃才傲物这个词怎么出来?的呢……你……咦,你这是什么表情。”
薛玉霄拍了拍胸口,把那股作呕的感觉压下去,面无表情道:“突然想到前一阵子携家兵诛贼,尸横遍野,血光滔天,一时间恶心?坏了。”
李清愁:“……这都过去好多天了吧。”
薛玉霄心?道,没办法,我反射弧比较长,到现在才感觉你们都是活人。等到她顺过来?气,便道:“我请裴郎出来?跟你相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罢,她正要吩咐韦青燕去问问后?院,扭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小桥边裴饮雪的身影,衣衫翩跹,凛若秋风。他站在伞下,因此看不清神?色,只能见到立如松柏的挺拔身姿。
薛玉霄递了个眼神?,便有一个随侍的少年?前去,她远远看着两人说了jsg几句话,侍奴行礼抬手,裴饮雪便随他穿过廊桥,走?入亭内。
亭内收了伞,李清愁与裴饮雪才真?正见面。
这是女主和男主的第一次会?面。这一次,他不曾被风刀霜剑严相逼,不曾毁容、残疾,零落成泥,她也尚未受困险境,被薛氏针对得步履维艰。
风清日朗,无波无澜。
李清愁看清他的时候几乎有一瞬间的后?悔裴郎君容色无双,俊美瑰逸,更有一股清冽如霜的孤寒之质。感觉遗憾,这是人之常情。她很快恢复如初,在他身上端详了片刻,确认薛玉霄待他很好。
不过……这小郎君的冷气也太?足了,他看过来?的眼神?怎么有点……
李清愁被看得心?里打鼓。她没被薛玉霄刁难,怎么裴郎君看她的眼神?,反倒像是她欠了裴家许多钱财似得……仔细一想,应该也没有啊!
两人相对不语。
薛玉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有点怪,便拉着裴郎坐到身侧,开始给?两人彼此介绍。
裴饮雪的神?情依旧淡淡的,只有在听闻她就是“前婚约对象”时,忽然目光闪动,转头?看着薛玉霄。
她是不是说过要把自?己送回去之类的话?
这一瞬间,一种极为含糊、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和困惑涌上了他的心?头?,裴饮雪表面上跟李清愁相识,手心?却沁出了冷汗,他垂下袖子,在袖摆的遮掩下轻轻地抓住了薛玉霄的衣摆,似乎这样能得到一些令他镇定的安慰。
“看来?这个棋道老师我是当不了了。”李清愁对他的现状很满意,“我亲眼见到,全了老一辈的托付,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薛玉霄道:“不如我问问……”
“嘶。”李清愁抽了口气,马上打断她,“你这么厉害,怎么读不懂半点与郎君的相处之道,有些事,当着外人的面怎么能问。”
薛玉霄听劝,立马把话头?掖了回去,转而道:“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等,等你的名声传进薛园,不过空等了很多日。像你这样的人,应该在清谈宴会?上大放异彩才是。”
辩难,这是士族女郎扬名的最快通道。最好是名声大振之后?归隐山林,立马就有“名士”之风了,不出三年?,皇帝必派人求贤,这是众人津津乐道的“终南捷径”,指隐居反而成了做官的捷径。
李清愁叹了口气:“芙蓉娘看管我,如同猫儿看管老鼠,我连出那个鼠洞都要爬墙……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最可怕的是我没有钱买书,书籍贵重,不看书,我就不知道京中?时兴的辩题和风气。”
薛玉霄笑眯眯地道:“这有何难。我家藏书万卷,只要你肯教我武功,这里的书你随便借,什么孤本名篇,我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李清愁看着她的笑容,总感觉对方像是在鼠洞面前放了点吃的,然后?另有盘算地招招手薛玉霄可比李芙蓉那种坏在脸上的人难揣测多了,她立马又谨慎起来?:“你不会?要说我偷你家的书,告我偷盗,把我打死吧。”
薛玉霄:“……”
李清愁思虑周全,仍很紧张:“你不会?有什么别的要求没说吧?就只教你武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