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婴收到檄文?和战帖,不顾阻拦,展开一看,这么长的辱骂指摘之词看完,当场吐了一口血,被气?得一病不起。

薛玉霄不愿意惊扰朔州汉民百姓的年节,于是忍耐数日,等到太始二年正月十五一过,在十六当日,立即兵发朔州,临于城下?。

正月十六,拓跋婴正在胡床上?裹着被子喝药。她身形消瘦了一些,曾经如虎豹一般凶狠可怕的女人,被薛玉霄这几次三番的动作折磨得精神衰弱、噩梦连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胡郎少年正侍奉国主疾病,跪地将药盅举过头顶。拓跋婴拿起药碗,闭着眼一口饮下?。

“大汗!”殿外忽传惊叫之声,一个幕僚入内行礼,急声道,“大汗,齐军兵临城下?,正在擂鼓相攻啊!”

拓跋婴脑海中倏地一定,一股燃烧了非常久、几乎使她整个人崩溃的火焰在这一刻炽烈到了极致。她猛地睁开眼,剧烈的愤怒、意气?,顶住了这场病。

拓跋婴起身佩甲,抽出一双久未见?血的鸳鸯钺,冷声道:“好,好,好!”

她一起身,在殿外急忙赶来的诸多谋士立刻相劝无?论是在道义?上?,还是在兵力和准备上?,这都不是一个交战的好时候。而且驻守朔州的守军里面有相当一部分归顺的汉民,刚过完节,人心浮动,又?是面对东齐故国之军,难免会动摇涣散。

拓跋婴却猛地推开众人,她一介武将出身,立刻将一个柔弱文?士推倒在雪地里。

“我知道!”

她咬着牙,又?说了一遍,“我知道!!”

“大汗!”

众人撩衣下?跪。

“今以?避战为先,方可保存实力。以?如今的情状,北方尚有异动,这朔州实在不可守啊!”

拓跋婴仰起头,对着冬夜年后寒冷的空气?吸了一口,她的肺腑之中沁满凉意,好半晌后,徐徐道:“中原人的《乐府》诗,我并不喜欢。只有一首,尚可弹奏。”

她举步跨出,按住鸳鸯钺,越过众臣:“主无?渡河,主竟渡河……”

“渡河而死,当奈主何!”

言罢,她走出封北宫,统率朔州之军,向城下?迎敌。

众人呆滞当场,有一些武将不解其意,转头向文?士询问“《乐府》为何物?”、“此诗意如何?”,幕僚们皆是面露沮丧哀痛之色,摇首不语,良久后,方有一人答:“这是说一个白?首狂妇横渡河流,明知不可渡而执意渡河,终究坠河而死之事。其夫狂呼不止,未能相劝,于是投河自尽相从。”

自古称主者,不是为妻,便是为帝。拓跋婴以?此诗自喻,恐怕就算注定失败,也要力守朔州了。

“哀乎大夏,”叱云风低语道,“我等也只能相从,不可顾忌损耗多寡,胜算生死。大汗虽然是国主,可终究也是将军,败了,只是失兵,若没有了将军骨气?,恐怕再也难破心中魔障,不敢面对薛玉霄了。”

有叱云风此言,众人也只得扫去逼退之心,陪同?迎战。

寒风凛凛。

在朔州城下?,薛玉霄并没有在最前?方。她只是跟凤凰纛旓伫立后方,身上?系着玄底金纹的披风,看着众位将领擂鼓交战。

光是一个李芙蓉,就已经连败两将。有清愁在前?方掌控军马,她其实并不担心,一边观察局势,一边将朝廷传来的文?书拆开观看,对一旁的文?官道:“怎么脸色如此难看,笑一笑嘛。”

从京兆与?文?书一起匆忙前?来的文?官垂首躬身,道:“请陛下?千万以?自身为重,凤阁几位老大人说了,要是再有设宴刺杀之事,左右务必拦阻陛下?,险境不可以?天女圣身相试。”

薛玉霄“啧”了一声,道:“她们知道的也太快了。”

文?官道:“此事广传天下?,更何况军报八百里加急,每日一发。大人们有奏折请陛下?允准。”

虽然临战,薛玉霄却面无?异色,淡定地接过来打开继续看,见?到上?面写?着“左右将军未能阻拦,是为不忠,请陛下?斩之!”她嘴角一抽,扶额道:“别跟我开玩笑了。”

说着把奏折扔了回去。

那文?官面无?表情,对答如流:“不能阻挡陛下?,是左右将军的过错。凤阁大人们说了,陛下?见?到这个奏折,必定不能允准,念在将军劳苦功高,可免其不顾陛下?安危之罪,然而再行险举却万万不能,请陛下?立诺应允,否则臣僚侍奉不周,十分羞惭,当撞柱而死,以?完臣节。”

这里的左右将军指的就是李清愁和李芙蓉。

薛玉霄意识到她们急了,轻咳一声,道:“嗯,我明白?的。”

文?官不答,反而又?递上?一封书信。

薛玉霄接过,见?是薛氏家印,她去除红封,见?到里面是母亲大人的亲笔。薛司空一贯疼爱她,听闻此事自然心疼,言语极为关切。

薛玉霄面色微变,叠好信件摸了摸,终于郑重道:“代?我向母亲回信,就说,女儿知道了。”

文?官颔首,居然又?递上?一封书信。

薛玉霄愣了一下?,心里嘀咕着这不会是……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很不妙的感觉,接过来拆信,果?然见?到熟悉的笔迹是裴饮雪所写?。

倒没写?太长,只是说,一切均安,妻勿念之。短短一页纸,薛玉霄却看得眼皮乱跳,心中波澜横生。她想到裴郎仍在孕中,在陪都等候,一时对着信纸良久无?声。

文?官道:“老大人们请陛下?再三珍重圣体,特往椒房殿请凤君之墨宝。”

自她出征以?来,为了不让薛玉霄挂心,裴饮雪其实没有怎么写?过家书给她。至多不过是在战报文?书相传之间告诉她一切都好,怕言多必失,流露相思难忍之情。

薛玉霄也克制着自己不要多想,一心攻伐。

就这么短短一张纸,她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终于叠好贴身存放。薛玉霄捏了捏眉心,慨叹回道:“主帅对垒,看来真是吓着她们了,还请出凤君来劝我,用心良苦啊。凤君……真的安jsg定如常吗?”

她问出这句话后,对方稍稍思索了片刻,答:“回陛下?,凤君千岁有观政识人之能,虽在宫廷之中,见?识谋略却不亚于女子,得承陛下?临行前?的圣旨,张大人常常派遣自家夫郎前?往椒房殿问计,凤君千岁并不露面,却有帘后秉钧之名,宫闱朝堂,莫不敬之。”

薛玉霄点?了点?头,转而道:“行了,代?我拟文?书回复凤阁众卿,不必担忧,我知道她们的苦心。”

“是。”

文?士这才退下?。

她从寒风中连看三篇书信的工夫,前?方已捷报频传,诸多胡人大将都被挑落下?马,仓促败逃。就在薛玉霄等着她们弃城败走之时,突然有部将被一名快马冲出的鲜卑将军斩首。

前?方顿时骚乱,擂鼓声愈发激烈。

薛玉霄抬眼看去,见?到一双寒光凛凛的鸳鸯钺。她诧异地挑眉,随后轻声笑了笑,喃喃道:“此刻不走,更待何时?不过这样倒是对我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