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将军考虑身?后之……”

话音未落,薛玉霄忽然?抬手举弓,箭矢按在弦上。两人仅仅相隔十几步,以薛玉霄的射术,这道弓箭可以轻而易举的穿透她的脑袋。

锋芒在日光下折出一线雪色,长风拂起衣袍,轻甲上的披风是?金线所绣,翻折出一丝夺目之光。叱云风顿时喉间一紧,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渗出,她口干舌燥地望着?薛玉霄持弓的手,刚刚所说的劝说之言顶着?喉咙,泛着?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血气。

这是?新帝,可这也是?杀伐果断的凯旋侯啊!

叱云风顿时心生悔意。这些话确实是?她与?诸位幕僚商议得出的,如果薛玉霄因为此言后退半步,那么东齐依旧不足为惧,就?算议和,也不必付出什么条件,到了关键时刻不如立刻兴兵交战,打个措手不及。

所以即便?机会?渺茫,但叱云风还是?忍不住试探。她的手紧紧的握住,指骨绷紧,望着?薛玉霄手中的弓箭。就?在众人的心吊在嗓子眼的时候,薛玉霄没?有放下箭矢,反而忽然?松开弓弦。

一阵破空声擦着?耳畔掠过,若非有面罩阻挡,惊起的风几乎割破面颊。叱云风瞳孔紧缩,周围已经有人掩面低头,不忍看血溅当场

噗呲。

一声低低的入肉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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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卑众人回首相看,见?到叱云风身?后二十几步远的地方,一只兔子应声倒地。它掩藏在草木葳蕤之间,近至如此,众人居然?没?有发觉。

沉寂之中,薛玉霄伸手握住缰绳,目视前方,漠然?道:“我与?拓跋婴相斗,猛兽搏兔而已。你家三殿下的行动思想,计划企图,连她的谋士都未必有我相熟。为朕向拓跋国主传递一句话,就?说,大齐之主问候可汗身?体康健,鲜卑十八部?落,伤我者、欺我者,朕必一一雪耻。”

叱云风缓缓松手,脊背已出了一身?的汗。她下意识急忙道:“陛下不可意气用事,外臣还有一言……”

“陛下”这两个字一出,她的话语瞬间顿了顿,重重地吸了口气,道:“外臣为议和而来,怎么能?没?讨到和平之约,反而生乱?请陛下三思。”

薛玉霄看着?她笑了笑。这时,近侍已经将中箭的野兔捧上前来,给百官及使者众人观看,彰显皇帝英武。她没?有让人将猎物收起来,而是?对叱云风道:“我将这猎物送给使者,给使者烹制兔肉汤,如何?”

“朕”乃是?书面词语,只有在皇帝强调身?份和威势时才会?使用。薛玉霄跟谢馥不同,她并不常常强调自己?的身?份,所以往来谈论?之间,多用“我”字,听起来其实挺随和的。

不过这种“随和”,却?让叱云风头皮发炸。她看了一眼死掉的野兔,想到上面的箭矢险些射碎自己?的头颅,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后槽牙紧紧的咬在一起,应答下来:“多谢陛下相赐。”

薛玉霄点了点头,纵马继续射猎。

她的骑术太好?,文臣都有些跟不上,武将倒是?伴随左右。叱云风也上了马追赶薛玉霄,鲜卑胡人生来擅骑,能?紧紧跟在乌骓马身?后而不费力,一介军师,连数名将领都超过了。

期间她几次欲开口,都被薛玉霄弓弦上的羽箭憋了回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只要想开口劝说,薛玉霄便?拉弓射中,身?后便?又响起东齐武将的喝彩振奋之声。几次下来,叱云风都快要忘了自己?该说什么了,期间被薛玉霄扫过一眼,总觉得她手中之弓仿佛似有瞄准项上头颅之意。

好?不容易熬到午时,众人在猎场大帐中用膳。薛玉霄接过韦青燕递来的布巾,擦了擦手,佩剑入席,宫侍将准备好?的宴席菜肴呈了上来。

汤饼、豆豉、羊肉,还有鹿獐兔肉等物,煮的鲜美软烂,令人食指大动。众卿依礼入席,在薛玉霄面前并不抑制贪食之性,大快朵颐,唯有使者见?到面前的兔肉汤,面有难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清愁受封定战侯,与?薛玉霄乃是?生死之交,于是?越位而坐,比肩九卿。她人倒是?很好?,安慰般地说了一句:“陛下所猎之物,赠予使者,这是?大齐与?夏国的相交之始。”

叱云风咬牙端起碗,咕咚咕咚地咽了下去,而后忽然?咬到一个硬物。她将骨头吐了出来,见?到那是?一小块儿野兔头骨,上面正是?薛玉霄拉弓所射的破碎凹痕,从中间洞穿而去。

叱云风面色一变,忍无可忍,下意识垂手按剑,一旁面容良善的李侯主却?陡然?按住她的肩膀,开口问:“使者,此汤鲜美否?”

众人抬眸望了过来。

只有薛玉霄仍旧淡然?吃饭。就?算位至九五,此人的挑食还是?一如既往,用膳慢条斯理,每一口都仿佛做足心理建设。她认真食用,忽觉周围气氛有些紧迫,这才抬首,挑眉道:“不合胃口?”

叱云风肩膀上被李清愁死死压住,她想要起身?进言,直接讨论?议和盟约,却?因为定战侯压覆在身?上的力道不能?起身?,仿佛被千钧重石重新迫回席上。她的指尖简直要刺入掌心,对上薛玉霄一派温和的神情,缓慢地坐了回去。

“谢陛下赐膳,外臣毕生之荣幸。”

叱云风硬生生吐出一句话。

这句话落下,李清愁这才松手,颇为友善地露出笑容。

叱云风看了她一眼,表面上还活着?,实际上心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

午膳后,薛玉霄终于在帐中主动提起议和盟约。叱云风大松一口气,不过这情景跟她料想的完全不一样,在几次三番受到无形的恐吓压制之后,她的惧怕居然?多过恼怒,尤其是?看到薛玉霄似笑非笑的神情,总怕这后面还跟着?一个坑等自己?,声势上便?弱了一成。

在大齐臣工的瞩目当中,薛玉霄与?叱云风议论?条件,说定夏国所属的数个部?落包括在内,两年内只要鲜卑不主动进犯,则两邦修好?,与?民休息。作为战败方,夏国愿归还赵郡、以及太原、范阳……共河东等地,数之大约有四郡的故土,土地上的臣民皆还于东齐,两地通商……此外进献的牛羊、马匹、男奴,另有数目。

要是?在平常,虽吃大败,鲜卑绝不可能?付出这样的条件。胡女就?像是?恶狼一样撕咬土地,怎么可能?轻易吐出肉骨头?然?而这半年来动荡频发,可汗病势危急,内有夺嫡之忧,外有其他部?落联合觊觎之祸,实在无心应战。

是?无心,并非无力。

薛玉霄深知这一点。

而且她也知道,这样的和平盟约对于鲜卑人而言,不过一纸空谈。在切实的发展利益面前,只要她们安定了内乱,重新将部?落主权掌握在手中,就?会?立刻惦记起邻居的土地……以战养战的甜头,她们吃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样的条件已经是?叱云风能?开出的极限。再让一步,她都无颜面见?可汗,不如引颈自刎。

薛玉霄却?没?有立刻答应,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卸下佩剑,而是?抚摸着?那柄镶嵌着?珠玉、黄金装饰的天?女佩剑。她仿佛思索考量,又似乎根本?没?有考虑,只是?在想她腰间之剑够不够利。

叱云风唯恐此人的杀意再加一重,道:“陛下虽是?戎装军伍出身?,可也要顾及臣民百姓啊!”

薛玉霄摩挲了一下剑鞘,仿佛很遗憾地松开手,忽然?又问:“不属于夏国的几个部?落,侵占丰州之地,朕可攻否?”

叱云风闻言双目大睁。丰州有一半本?就?属于鲜卑,只有三分之一曾经归属东齐,她呼吸一滞,顾左右而言他:“久闻陛下.体恤百姓,怎可一意在马背上降服众人呢!”

薛玉霄笑道:“难不成以才华与?美貌降服外敌?”

叱云风立即垂首:“两邦即将修好?,怎可称敌。丰州之部?不属于夏国,请陛下自便?!”

薛玉霄沉吟片刻,道:“好?。一定要代朕向可汗问候身?体啊”

因为按照她的了解,差不多就?是?在jsg接下来一个不远不近的时间节点,老国主病死,几位胡女争夺太女之位,姐妹阋墙,彼此相杀,着?实一出激烈好?戏。

叱云风再拜应答。

随后凤阁诸臣上前,与?她商量起草具体的盟约之书,以告天?下。等到日暮时分,众人从围猎之地归京,正好?入夜。

鲜卑使者居住京中别苑,有京卫把守。她们离去后,凤阁诸多臣工立即上前,劝说道:“陛下请以大局为重,暂时不可兴起战事啊,丰州之地地广人稀,绝非兴兵之地。”